他還真就滾了,滾出門在街邊小攤給自己買兩個熱包子吃,邊吃邊牽着馬往城外去。過了城關,走不多遠,後邊遠遠跟過來兩個人,一個老和尚,另一個麼,不像是小和尚,是個半大小子,沒剃頭,還是俗家裝扮。和尚老得滿臉起褶,枯藤老樹一般的沉默着,左手托個破缽,右手牽個破孩兒,風塵仆仆地跟在陸弘景後邊。
這倆跟了他好些天了,細算算該有一個多月?
在虎牢關兵營裡他們跟不着,但隻要一出兵營,一擡眼準能看見這倆,不遠不近地跟,到了飯點兒,他停下買飯吃,這倆也停下,從附近化來一些殘羹冷炙,就停在他不遠處吃。走到荒郊野外,他和他們一前一後,像是盯梢的或是跟包的,并且是最笨蛋的那種!
跟了這麼些天了,有話你倒是說啊,有仇有冤,你好歹上來尋債主啊!屁也不放一個,就這麼傻跟着,跟得出結果麼?!
陸弘景後面贅着兩條尾巴,心裡不痛快,自己跟自己嘀咕幾句,實在忍無可忍,他掉轉頭,牽着馬沖他們去,誰知走不多遠,那倆一個拐彎進了林子裡,專揀樹木茂盛處鑽,一會兒就躲沒了。
好,不跟了是吧?那接着走。
沒曾想一出城外,那倆又黏上來了!
跟着走了好幾裡地,走到一處鎮集時,三人都被初一趕集的人堵在了路當中,并排站了一會兒,老和尚似乎終于下了決心,挪過來,低聲下氣地對陸弘景央告道:“阿彌陀佛,施主請替老衲看着點兒,老衲到前方店家化一化緣便回來。”
“……”陸弘景低頭看了看他推過來讓他“看着點兒”的物事——一個髒兮兮、黑黢黢的破孩兒,髒得都快看不出男女了,就這還怕丢?!
退一萬步說話,瞧這個頭,破孩兒都十來歲了吧,領着一同去便是,為何要旁人看着?這也太懸乎了吧!
他剛想開口推拒,老和尚已飄然而去,破僧袍在寒風中上下左右翻飛,是個擋不住風塵的模樣,别有一番凄涼。
破孩兒眼裡映着老和尚佝偻的背影、上下左右翻飛的破衣爛衫,眼也不眨,一雙眼長在老和尚身上似的,人都走沒了,他還拔長脖子追着瞧。生離死别,看一眼少一眼才是這樣的瞧法——不太對勁啊……
等到堵着的人潮松動了,陸弘景領着破孩兒到對面的騎樓下,找個地方坐着曬太陽,順便等那化一化緣便回的老和尚,從早晨等到夜晚,陸弘景帶着破孩兒吃了午飯、又吃了晚飯,眼看着一天就這麼過去了,直等到鎮上大部分店家都打烊了,還是不見老和尚托着破缽回來。顯而易見,這孩兒讓老秃驢給棄了,棄給看上去挺好訛的陸弘景,他自己跑路,再也不回來了。
咋辦也學那老秃驢把人甩了就跑?
他做不出來。
要不,在這鎮上住一宿?也别把人想得那麼壞,說不定人家近處化不來,上遠處化去了呢?住一宿,一日一夜,就是往黃河邊上化緣他也該回了!
要是到第二天晨起還不見人,不用說,啥情況一目了然,破孩兒再是不開竅也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打定主意,陸弘景就在他們坐着的這家客店裡要了一間住下,一人一張床。
破孩兒那身髒的!店東要不是看陸弘景是他們家熟客,且出手闊綽,都不大願意做他們這樁生意!白日裡吃飯也就吃了吧,不說什麼,夜裡還要在這兒住下!店東是個老生意精,陪着笑臉過來說想請兩位賞個臉,到客店裡開的澡堂子去舒坦一下,累一天了,洗個澡好睡。
陸弘景啥人,聽話聽聲,不需要人家明說就知道這是在嫌棄破孩兒那身髒呢,怕弄污了他家鋪蓋。那好,人家給足面子,陸弘景也大方,添了房錢,又出錢托店家買來一身幹淨衣服,說麻煩店東把人領過去洗涮好了再來。
店東領着他們拐到後邊辦的澡堂子裡,陸弘景加錢讓人家預備一番,還雇了一個搓澡的,把破孩兒扔進去好一頓洗!
再出來時他都不敢認了——啥也不說,單說臉,那兩筆眉毛濃黑,眉骨略陡,一對眼睛點漆一般,藏在眼窩子裡,鼻子那個挺噢,簡直跟楔在兩眉之間差不多,再往下瞧,嘴唇微豐,唇線分明,下巴帶着一道“美人溝”,這模樣,竟是個黑裡俏!
臉模子就夠好的了,再換上一身半新不舊藏藍衫子,啧啧!再過兩年,放出去可就造孽了!
真是不搓不知道,一搓吓一跳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