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妤停住腳步,緩了緩,随後回頭交代。
“等會兒再下來,走慢些。”
“哎。”
永嘉自然是照做。
适應了暗道潮濕的空氣,幾人開始慢慢挪動步子。空氣中飄蕩着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越向裡走,血的氣息也越發濃重,令人有些反胃。而第一次見這種場面的永嘉更是害怕得臉色發白。
“妹妹……”
“沒事,抓着我的手。”
少女聲音柔和而堅定,仿佛有一股直擊人心的魔力。盡管掌心的手比自己的還小了一圈,但不知為何,永嘉竟奇異地平靜下來。
夏日的室内比起其他時日顯得尤為亮堂,即便這間廚房采光不佳,從暗門豁口透過來的光,也能把前路照得影影綽綽——
倒是節省了在黑暗中摸索的力氣。
暗罵了句變态,喬妤便拉着人匆匆沿青石闆路前進,希望還能救下一個活口。
在光線堪堪消失的地方,應該是間審訊室。
大概是快到密道盡頭,從四面八方彈回來的腳步聲如今也聽得更真切。在即将踏入昏暗的前一腳,喬妤抽回被捂得汗津津的手,做了個停下的手勢。
“等等。”
光影交錯間,她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原本騰空的手也虛虛落到腰間的劍柄上。
确定了密道的大緻長度固然是好事,但這種回響極易掩蓋掉關鍵信息,若前方身為黑暗中潛伏着伺機而動的敵人,自己恐怕不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待耳畔隻留清淺的呼吸聲,她才把注意力轉到正前方——
那兒不似身後的走道一樣逼仄,反倒空曠了許多。
正對着自己的地方擺着幾個黑漆漆的大物件,看不太真切,大概是供人刑訊逼供時用的桌椅。走道靠右的地方應該是鑿出了額外的空間當做牢房,否則沒法解釋這股血腥味的源頭。
正當她猶豫着是否要邁出步子,忽的,肩頭一重。不知是誰的手搭了上來。
頓時,喬妤的腦海中警鈴大作,周身殺意暴起。
“妹……蕭妤。”大概是被她的氣勢吓到,永嘉一抖,迅速把手縮了回去。
她能夠很清楚地感受到,方才那一刻,面前的少女真的想殺了自己。
“怎麼了?”喬妤深吸了口氣,盡量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燈。”永嘉指了指,随即乖乖閉嘴不敢多言。
喬妤微微愣神,待身後的少女輕咳一聲提醒她,才後知後覺地道謝。
還是太緊張了……
她睫毛顫了顫,随後無奈般微微垂下,帶着些埋怨:連這些東西都需要外人提醒,實在是不應該。
抱着試一試的态度,她掏出随身攜帶的火柴,輕輕一擦,豆大的赤橙便憑空冒出。
大概是因為底下氧氣稀薄,纖纖木杆上的那抹光盡管已經沖破濃重濕氣的束縛,卻依舊忽明忽暗。
但即便小如螢火,這一點光亮在黑暗中也是彌足珍貴的東西。
火焰似乎有着鎮定的功效,即便隻照亮了漆黑暗道中的一角,也讓喬妤平靜不少。她穩了穩心神,在确保不會被偷襲的情況下擡手點上一旁的油燈。
瞬間,火焰像腎上腺素突然飙升一般“咻”的竄起來,差點燒着喬妤尚未來得及撤回的指尖。她心有餘悸地歎了口氣,随即翕動鼻翼嗅了嗅——有些刺鼻,但絕對不是酒精的味道,大概是用了叫不上名的劣質燃料。
熱烈的火焰把後半截暗道照得亮亮堂堂,環顧四周,沒有半道可疑的影子。提起的心髒也随之平穩地落下。
“呼吸在燈亮起後清晰了不少。”溫疏桐指了指斜前方的牢房,壓低聲音,“應該還有意識。”
“去看看。”
牢房側邊的石壁擋住了斜斜照過來的燈光,留下大片的灰色陰影,但隻要走近些,就能看清牢房内的情況:
與預估的相差無幾,血腥味确實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裡面關押着的,是個女人。
簡直稱得上是遍體鱗傷。
大概是受到過慘無人道的鞭打,她淩亂的發絲與凝固的血痂纏在一起,牢牢粘在頭皮上。
一道極深的傷口從右前額蜿蜒至鼻梁左側,雖然不再滲出血水,但由内而外翻出的皮肉着實駭人,隻是瞥上一眼,似乎便能感同身受,不禁開始倒吸涼氣而又兩股戰戰了。
随着呼吸而小幅度起伏的身體證明她性命尚存,每一次微弱的抽氣,都讓喬妤回想起多年前的貧民窟内,那咯吱咯吱轉着的老式制冷機。她猜測,女人應該是在不久前的折磨中傷到了氣管。
“嘔——”嬌生慣養的郡主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慘烈的場面,她捂着胸口幹嘔着,竭力緩解着強烈的不适。
“我送你出去。”喬妤摟住她的肩,就要往外走。
“沒事……緩緩就好。”她謝絕了喬妤的好意,言辭激烈,“聽風閣竟是這麼個肮髒的地方——我站在這裡,也能做個證人。”
“别逞強,不舒服就告訴我。”
“好,”她扯了扯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輕聲道,“我會的。”
盡管說話聲音不大,但足以讓牢房内的人聽清。但此時此刻,那位上了年紀的女人依舊垂着頭。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她有些虛弱、疲于動彈,所以并未對來人做出多大的反應。
抑或是……她對這般場景已是十分熟悉了,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受到的酷刑。
她已經瀕臨麻木了。
思及此,喬妤有些心疼。她的唇幾度開合,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
是了,再怎麼繁複的語言,也不足以撫平她身心的累累傷痕。一句簡單的“抱歉,來晚了”,在此刻也隻能顯得輕浮,微不足道的可笑。
她沉默着靠近牢房,神情冷峻。
隻聽“砰”的一聲,手起劍落,一指粗的鐵鎖被硬生生劈成兩半,無力掉落,發出日薄西山時的哀歎。
外面打頭的那位似乎是個脾氣極壞的主兒,牢房内的女人瑟縮了一下,顫着雙唇、打算像往常一樣伏低做小。
動作扯到尚未完全止住血的傷口,很快,汩汩熱流便沿着她的前胸、後背蜿蜒而下;有幾滴更是直接滴落到地上,與先前已經完全凝固的血漬混在一起,呈現出駭人的紫黑色。
擡頭求饒的那一瞬,打了好幾遍腹稿的詞兒瞬間卡在了喉嚨裡——
平日裡,連做夢都想見着的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出現在自己面前,無名的喜悅沖刷着大腦,皮肉分離的痛苦已然不值一提。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直到眼眶開始發酸,直到淚水于此決堤。
“小小姐……”
女人低聲喚她,像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玻璃藝術品,顫抖的聲音裡帶着些許希冀。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