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插曲并未放在柏青梣心上,或許在先生心裡,和心愛的人結婚再正常不過,根本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倒是陸霁接連幾天都像是七魂出竅,熬湯也能站在旁邊不自覺發呆,鍋裡炖幹了都恍然不知。
和顧堯的聚會定在周日,臨到出發前,青年徘徊了許久不出門,拉着先生反反複複擁吻好幾次。那雙秋水眸被吻得色澤幽深,眼看陸霁還要吻過來,柏青梣輕輕喘息着扣住了戀人手腕,嗓音透着幾分低啞:“再鬧我,你還想不想出這個門了。”
陸霁其實不想,他非常不想。
但他還是挂起陸少的招牌笑容,最後吻了吻先生眼角,目光虔誠,仿佛是信徒親吻雪山大地朝聖。
席間一切順利,方韶很久沒有見過陸霁,卻對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隻字未提,在外人眼裡一如往昔。顧堯也并未刻意為難,散席時算是賓主盡歡,方韶陪着陸霁送走了客人,最後隻剩下顧堯坐在大廳裡玩手機。
“去喝點吧?”察覺隻剩下他們三個人,顧堯收起手機笑道:“時間還不算晚。”
陸霁動了動想說什麼,顧堯瞥他一眼,這句笑意更深:“小陸哥,家裡有人等你回去?”
分明是明知故問。陸霁冷冷擡頭回視過去,目光鋒利得仿佛淬冰。顧堯被他眼裡的寒意懾得愣了一下,但很快神色如常,報了個酒吧名字,說想去那裡。
他知道陸霁不會拒絕。
這個人或許是擔心柏青梣現在還病着,生怕自己把事情鬧到面前,氣得人更病重。如今他拿捏陸霁根本不需要費什麼力氣,果然青年沉默一會,良久啞聲說他來開車。
顧堯選的場所是一間gay吧。
陸少曾經出了名的風流,這種地方沒少出入,但自從三年前他追求柏青梣,就像是浪子收心,頂多去尋常酒吧玩一玩,gay吧在他這兒徹徹底底絕迹了。
他走到門口時腳步停了停,深吸一口氣,再挽起笑容時仿佛耗盡了全部力氣。
方韶從後面走過來,堂而皇之拉起他的手臂。
陸霁顫了一下,躲避的動作進行一半,便在顧堯的注視裡僵硬下來。
這間酒吧有一位調酒師很出名,陸霁不敢貪杯,擔心自己醉後失态,在一旁沉默地淺抿。顧堯和方韶聊得不錯,兩人都在國外留學過,共同話題難免多些。
陸霁巴不得他們把自己晾在旁邊,焦灼地盯着時間,顧堯餘光瞥見,在心裡冷笑,轉頭道:“小陸哥,韶韶說你還會調酒,能幫我調一杯嗎?”
……才多久就喊得這麼親近,你們兩個在一起算了,别禍害青梣也别來禍害我。
陸霁心煩意亂,答應着站起身,邊腹诽,邊往調酒師的吧台走。他一轉過身,臉色頓時垮下來,仗着酒吧吵吵鬧鬧,忍不住嘴上罵了一句。
吧台距離他們待的卡座很遠,顧堯擡頭看了一會,眸光冷下來,轉頭看向方韶。
“那種藥,你帶了麼?”他問方韶。
其實顧堯和方韶并不算熟悉,甚至可以稱作隻是點頭之交。
柏青梣手術住院的消息,是方韶打電話告訴顧堯。顧堯接到電話時心裡奇怪,這種事情怎麼都不該是陌生人告訴他。但那時他乍聞柏青梣生病,亂了心緒,沒怎麼多想就訂票回國。
也是回國後,顧堯才聽聞了圈子裡那些流言。
起初顧堯極為訝異,那天在烤鴨店,陸霁把先生護得嚴嚴實實,怎麼也不像别人口中說的那樣。但很快他就想到了最近各方勢力劍拔弩張,是幾年來少有的緊張時刻。陸霁所為,以及那些明顯受人操控的流言,都代表這絕不是公子哥兒間的風流韻事那麼簡單。
而方韶特意告訴自己柏青梣生病,也不可能存了什麼好心。多半是想利用舅甥的惡劣關系,在這樣緊要的關頭,給柏青梣添堵。
顧堯的确對柏青梣恨之入骨,但他更讨厭被人利用的感覺,柏家的家事也不該讓外人插手。所以回國的這一周,他權當不知道外面的風言風語,也沒想幹預那堆爛攤子。
直到方韶聽說陸霁在給顧堯籌備接風宴後,主動找了上來。
他開門見山,問顧堯,你想不想讓柏青梣親口交代,你母親是怎麼死的。
顧堯聞言,猛然擡頭,看向對面笑吟吟的方韶。
哪怕面上無顯,他的心跳卻在這一瞬躍至頂峰,放在身側的手無意識握緊。
“你知道?”少年唇角繃得冷硬,盡管理智告訴他,這樣隐秘的事豈是方韶能洞悉的,心底卻還是忍不住升起期盼。
四年前柏青槿驟然離世,外界無一人知曉緣由。所謂急病和意外都是借口,葬禮不明不白地舉行,排場盛大,顧堯卻清楚地知道,那具棺椁裡并沒有他的媽媽,死因自然無從得知。
葬禮快要結束時,柏青梣才姗姗來遲。
柏青槿死後,他毋庸置疑成為柏家掌權人,從高級黑轎的後座彎腰下來,手中一柄黑傘點地,步步落得極慢,走到墳墓前。賓客望着他的目光畏懼,畏白道商界新一任的帝王,懼眼前這抔黃土和先生衣着光鮮的鮮明對比。
——聽聞柏青槿死前,曾和愛弟有過一次激烈的争吵,柏青梣氣極離家。
沒過多久,她毫無征兆地隻身去了南美,半個月後柏青梣重新出現在柏家,同時帶回長姐的死訊。
豪門世家向來表面光鮮,背後不知多少肮髒龌龊,為了權位争得頭破血流之事更是不勝凡幾。柏青槿的死太過突然,落在旁人眼中,俨然便是柏青梣和長姐鬧出矛盾後,為了奪取權柄,不惜設陷謀命。
這些話自然也傳入顧堯耳中。
他不得不信。
可心底還是有一絲僥幸妄想的,少年孤零零站在墓旁,望着柏青梣向他走來。父親這個概念于他而言淡薄非常,對他而言天底下最親近的人就是媽媽和小舅。他追逐着柏青梣長大,甚至剛剛填好的留學申請就是醫學,如今卻像是一夜之間天塌。
他抱着媽媽的遺像,懷着最後的期盼,擡頭看向柏青梣,聲音嘶啞地問:媽媽去哪裡了?
墳墓是空的,棺椁是空的,柏青梣的眼睛,也是空的。
面對顧堯的質問,他整整沉默了四年。
後來顧堯再也不問,不是因為放下,而是已經在心中徹底認定了答案。
他最不願接受的,最後卻不得不接受的答案。
“我手邊有一種藥。”方韶側靠在沙發,一下一下敲着扶手,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慢吞吞地道:“是我留學的時候,偶然收來的,聽說來源是南美那邊的第六區勢力。”
顧堯皺眉:“第六區是什麼?”
“哦,不知道的話,當成西方黑手黨的黑話就行了,不重要。”方韶擺了擺手:“是樣兒稀罕東西,黑市上千金難求,聽說隻要喝了這種藥,别人問什麼答什麼。
顧堯怔住了。
他猛然明白了方韶的意思。
四年前的秘辛,柏青梣刻意遮掩之下,旁人自然沒辦法知曉内情。
他雖然不開口,但總有讓他開口的辦法。
拳頭緊了又緊,像是有一隻手死扼在頸喉,顧堯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方韶一眼就看出他想問什麼,懶洋洋地道:“你放心,這東西隻用一次的話,不會成瘾的。至于副作用,藥效發作的時候會抑制心髒功能,過勁兒後自然好了,不會留下後遺症。”
後面他又說了很多,比如這種藥很難得,是南美毒枭研究出來的最新産品。又說它溶在水裡無色無味,不會被任何人看出端倪。效用也是最強的,他花了很大力氣才買到,旁人手裡不可能再有。
“機會隻有一次。”他擡起眼看向顧堯:“第六區的渠道很難搭上,錯過可就再難碰了。”
顧堯低聲問:“你的條件是什麼?方少應該不缺錢吧。”
方韶的要求是,希望顧堯幫助他和陸霁再見一面,并在得知真相後,以此為砝碼威脅柏青梣,趁早和陸霁斷掉關系。
兩個人無疑都握住了對方的軟肋,這樁合作順理成章達成。
方韶挑了挑眉,拿過顧堯那杯威士忌,打開一包白色的粉末,手腕一傾,藥粉很快消失在酒液裡。
顧堯靜默地看着,桌下的手無聲攥緊,他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熟練地輸入一串号碼。他沉默了很久,還是慢慢擡手,按了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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