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煜一出門,萬嘉旅在被子裡喘了好久的氣,他哆哆嗦嗦地去拿杯子,幹燥的嘴唇連吸管都抿不住,他喝了一口水,明明是溫吞的水又感覺喝刀碴一樣,他擡頭看着四下,他開始發暈,他扯了一下淺綠色的簾子,看着方塊的天花闆。
跟做夢一樣,幾年前在一起的時候就像做夢,時常要去看他抱着他的時候才能确定,多年以後在廢墟裡也像做夢一樣,哪怕此刻,萬嘉旅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依然覺得像做夢。
他都感覺他的腦子是不是喝酒喝壞了,他産生了一種無法獨自躺在床上的感覺,他現在覺得心是空的,手是空的,腦子也是空的。
蓋在身上的被子似乎有千斤重,他怎麼又開始感覺眩暈。
宋世煜從外面進來,“那哥們沒啥事兒我問了醫院了啊,就是一些挫傷,人沒事兒,放你在這兒可能是你爸在這兒,那會兒你倆照片是吧,怕鬧事兒,應該回津甯了,我回頭找津甯的朋友問問去,能聯系上讓他給你打電話啊。”
“嗯。”萬嘉旅閉着眼睛從鼻子出氣。
宋世煜低着頭,搓着自己的手指,他有話不敢說。
“那什麼呢,還有半個月過年了,到時候你應該也出院了,工作室現在扔在那兒一攤子事兒呢,你爸也在這兒守着,家裡都亂成一團了。”宋世煜給他掖被子,“都擔心死了,你都不知道每天那最新進展出來的時候我們心都懸嗓子眼呢。”
“...沒事。”
萬嘉旅想睡覺,但是不知道怎麼就是不安心,他爸确實不能看見紀榆,他可能是腦子進水了連這都沒想到。
“安安心心養着呢,”宋世煜說,“我給哥幾個都發消息報個平安,沒事兒啊萬。”
“...嗯。”
“恐怕不行了...”萬嘉旅呆愣楞地說。
“怎麼就不行了别瞎說八道的,你的手術好得很,就腳嗎,你都不知道,這種事兒出來截肢的都多了去了,你全須全尾的,是吧。”宋世煜低着頭發微信,一個個複制黏貼,「萬出來了沒事兒别挂心,一切都好」。
“不行了...”萬嘉旅又重複了一次。
“怎麼了,身上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宋世煜趕緊來看,“哪裡不行啊?腳嗎?麻藥沒過呢你動不了,真沒事兒我掀開被子叫你看看啊。”
萬嘉旅眨着幹澀的眼睛,“...你趕緊,你找他...”
“不是說好了嗎,”宋世煜說,“我發着微信呢,人真沒事兒,人給你送醫院來的,大高個戴眼鏡是不是,錯不了。”
萬嘉旅撐着手臂起來,“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先操心你自己吧。”宋世煜說,“起來幹嘛呀,再躺一會兒。”
“我心裡慌。”
“那從那地方被埋這麼多天是個人都慌,”宋世煜扶着他也不知道從哪兒扶,裸露出來的肩膀都是淤青,“都過去了萬,都好了,你再睡會,他人沒事你慌什麼。”
“我要跟他過。”他沉進了被子裡。
宋世煜分辨了一下萬嘉旅的話,沒明白。
萬嘉旅的聲音如蚊呐,“真沒招了...日子不好過,也想跟他過...”
宋世煜皺眉心一緊,猶豫了一下說,“大難嗎,很,很正常,再看看,沒事兒啊,都小事兒。”
萬嘉旅緩慢地搖頭,分明沒有表情,但是眼角一滴淚就流了下來,“我...想見他。”
“哭,哭什麼呀,”宋世煜拿來紙巾給他擦臉,這臉上都是劃傷,連着嘴角都是,腦子裡有點血腫,人能清醒就沒大問題,“見見見,他要是回津甯了那就,出院見呗對不對。跑不了又,是不是,工作在那呢。”
“以前就...不想分。”
宋世煜捏這紙盒子,糾結了一會兒說,“其實當年...你進醫院那次,他給你打電話了,我接的。”
萬嘉旅緩緩轉過頭來疑惑地看着宋世煜。
“我把他罵了,有點難聽。”
萬嘉旅緊緊地閉了下眼睛。
——
腳上的紗布有血滲出,剛剛萬嘉旅淺淺地睡着了一會兒又被驚醒,隻能流食,連溫粥都燙喉嚨,止痛泵在這會兒開始生效,換紗布的時候碘伏淋上去都讓人發顫。
“看着好點兒了,”宋世煜說,“臉色沒那麼難看了。體溫你剛剛睡着的時候來量過了,沒事兒,再挂點水啊。能墊枕頭了,要坐起來一點嗎。”
萬嘉旅艱難地動了一下,病床被搖起來,他又感覺一陣耳鳴,他吞了吞口水,氣喘着問,“還沒找到人?”
宋世煜眨了好幾下眼睛,“嗯,可能是住院了。”
萬嘉旅扯着自己的腿嘶了一聲,“找到了趕緊叫他,給,我打電話。”
宋世煜捏着手機,“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