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璃國的冬夜來得極快,申時未過,天光已如潑墨般暗了下來。
沈玄倚在錦榻上淺眠,忽聞珠簾輕響。百合碎步走來,在五步外便屈膝行禮,低喚道:“娘娘。”
沈玄睜開眼,先望向擱在案頭的鎏金漏刻,銅壺中的細沙才墜下了三指寬,方才阖眼不過半刻。
“怎麼了?”她懶懶地支起半邊身子,錦書忙将銀絲暖爐塞進她的掌心。
百合又深鞠一禮,恭敬地回:“廖公公求見。”
“廖公公?”沈玄指尖摩挲着暖爐上的蒂蓮暗紋,眯了眯眼,“是誰?”
“廖海公公。”百合壓低聲音說,“他是聖上身邊的太監總管,從前在先皇身邊侍奉過,現在也是聖上的心腹。”
“心腹?”沈玄思索了一瞬,“本宮在乾華宮住了幾日,怎麼沒見過他?”
“想來是廖公公有要事纏身,出宮去了。”百合垂首,香爐騰起的袅袅青煙,将少女微顫的睫影投在牆上。
沈玄把手中暖爐遞給錦書,不緊不慢地整理着身上略顯淩亂的衣裳,淡淡地看着百合。
百合眉目清秀,目光堅毅,小小的臉蛋透着一股倔性。
雖然和紫薇同樣是蕭瀾淵安排過來的,但也不知為何,沈玄更喜歡百合。
她輕輕笑了聲,對百合說道:“你,倒是個機靈的丫頭。”
“娘娘,百合願在娘娘身旁忠心侍奉。”百合忽地雙膝跪地,着重強調了忠心二字。
瞧這皇宮,把這些女孩都調教成什麼樣子了,個個都像驚弓之鳥!她今天不過是多使喚了一下紫薇,便讓這些婢女們覺得自己是懷疑紫薇有二心了。
沈玄眼眸低垂,柔聲道:“你此刻不就在本宮身邊伺候着嗎?讓廖海進來吧!”
“奴婢,遵命。”百合頓了一下,起身,快步出門。
片刻後,廖海踏進來,身後跟着周福。
兩人畢恭畢敬地朝沈玄行禮,“奴才廖海、周福,叩見琰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沈玄看着他們,直至禮數周全,才說道:“起來吧。”
“奴才謝娘娘。”廖海借着起身之勢偷眼看去,隻見在燭台映照下,那位坐在錦榻上的女子雖脂粉未施,眉眼卻似工筆勾勒般精緻。
他不禁暗歎,周福所言非虛,這般容色風華确實能與女帝平分秋色。
世人皆知,在女帝登基前,乾儀公主可是冰璃國公認的第一美人兒。
其實,那日沈玄在慧心宮昏迷被淩霜送回乾華宮時,廖海在殿門口匆匆瞥見過沈玄一眼,隻是當時有要事在身,着急出宮,沒能看個真切。
誰能想到,一回宮就聽聞沈玄的諸多事迹,尤其是在念悠宮教訓呂樂丹,還救下婢女那件事,更是讓他對這位先皇遺後充滿了好奇。
“廖公公來玄清宮,所為何事?”沈玄見廖海盯着自己看,打量了一番對方。
廖海身穿暗紋灰袍,臉龐圓潤,眼神看似溫和,實則暗藏精明。沉穩中藏有暗芒的眼神,讓沈玄頓時就想到了蕭瀾淵。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哎呀!瞧奴才這笨腦子,差點把正事給忘了。”廖海敲了一記自己的腦門,仿佛恍然回神,展開手中的聖旨,大聲宣讀,“皇上有旨……”
沈玄看見那聖旨,突然間眉頭一皺,臉色立馬變了,打斷道:“皇上日理萬機,就不要總浪費時間拟旨了,有什麼話,讓淩霜過來跟本宮說一聲就行。”
沈玄本來對蕭瀾淵這一系列操作打心底不爽,現在又來這一出,語氣差得就快壓不住,滿是不耐煩。
她越想越氣,總覺得蕭瀾淵是故意這般折騰她。
難不成是想顯擺自己的帝王風範?
就這麼想讓她跪她?
廖海臉上依舊挂着笑,試圖解釋:“聖上她……”
“本宮知道了。” 沈玄根本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站起來,伸手就去抓聖旨,“不勞廖公公費心……”
“使不得、使不得啊!” 廖海見狀,吓得臉都白了,這可是大不敬的行為,要是傳出去,他這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
廖海接連退了兩步,迅速展開聖旨,扯着嗓子急聲宣道,“朕念皇嫂沈氏,自入皇家以來,謹守本分,其昔日嫁妝因故缺失,朕心難安。今特命内務府,按清單補齊所缺,恭送還府……”
聽到這,沈玄陰沉的臉色總算稍稍緩和了些。她雙手環于胸前,神色平靜地等着廖海把聖旨宣讀完。
原本嚴肅的傳旨場面,此刻竟無端生出幾分滑稽之感。
薛雨悄然瞥了眼面色如土,惶恐不安的錦書,又瞧了瞧那幾個瑟縮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的婢女們,心中實在是哭笑不得。
而站在廖海身後的周福,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今後他可是要侍候這麼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呀,他這顆腦袋會不會離搬家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