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窗牖外霎時劈下一道雷電,将馮氏驚了一驚,趕忙将女兒拉到跟前,警告道:“女兒,這話可不能亂說!”
崔方儀語氣急切:“娘,我說的是真的!”
馮氏仍是不信,笑道:“一個夢罷了,你還當真。”
崔方儀拉着她娘的手,信誓旦旦:“娘,你要相信我,是真的!”
馮氏瞧了瞧自己這個女兒,忽而想起前段時間崔方儀還做了個噩夢,醒來就鬧着說要跟五姑娘換親,這回又拿夢說事,一眼看透女兒的心思。
“你娘不是三歲小兒,上次你想要五姑娘的婚事不成,這次又想來诓騙娘?你看我像是好騙的嗎?”
馮氏站起來,撫了撫耳後發髻,打算托人将女兒的庚帖和八字送到禮部。
“娘,你在懷我的時候曾想給我取名崔知行,希望我知而行之。”
崔方儀的一句話讓馮氏猛地停下來,她望着馮氏停頓的背影,眼含熱意繼續說道:“這個名字你沒跟任何人說過,就連爹也不知道,當年你在得知爹隻希望我當一個落落大方婉婉有儀的姑娘而取名方儀時,這個名字你就再也沒提起過,對嗎?”
屋裡燭影搖曳,将娘兩的影子拉得極長,似乎重疊了起來。
馮氏攥着帕子倏然回頭,眼裡隐隐動容,“……你怎麼知道的?”
“是那個夢告訴了女兒——”
崔方儀回想夢裡的自己被太子冷落,被三皇子的人抓到送到冷宮孤獨終老時,她娘頂着花白的頭發哀歎說若是她叫知行就好了,知而行之,興許不用落得這般凄慘結局。
可是她哪有什麼能耐能先知後事,所以她才會在上輩子過得如此凄涼。
她不覺得那個是夢,事到如今,她更覺得是她曾經經曆過的一生。
她明明沒有去過長公主府,卻能知道太子這次會在哪個偏殿休息。她已經不能說服自己那隻是個夢。
一年前出現時她就該警惕了的,可她太小不懂事,也以為隻是個夢。
“娘,上次我做噩夢醒來,鬧着要換親,就是看到了我嫁給太子沒落得好下場,反而三皇子登了基,五妹妹當了皇後。”
崔方儀眼眶紅紅:“你希望我知而行之,這次我提前知道了這麼多事情,娘,你為什麼就不能支持我?”
馮氏心中震撼,細細回想,那次方儀醒來鬧着要換親,可她和侯爺并沒有同任何人說過要讓女兒參與太子選妃。
女兒為何能提前知道?
馮氏面色凝重,重新坐下來,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又看了看女兒。
崔知行這個名字,她确實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女兒剛出生那會,曹小娘的孩子也出生了,央求崔侯爺賜名,她為了不落曹小娘一頭,以免襯托她不夠賢良,就也讓崔侯爺給女兒賜名。
可其實,她有給女兒準備了一個好名字。
知行知行,知而行之。
難道真的是天意?
崔方儀走到她跟前,燭光映得她神情堅定。
“娘,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咱們既然提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天子,為何我們不能提前站隊?”
“當今太子被百官彈劾的事還少嗎,不與百官溝通,不聽谏言,不得群臣心,哪能當真天子——”
不得群臣心,哪能當真天子——
馮氏恍然一驚,手裡的帕子從手中掉落,渾然不知,定定望着女兒,這一刻仿佛從女兒身上看到了她所期待的知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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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時候,順安堂的趙婆子過來了,旁敲側問四姑娘今日去赴宴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崔方儀剛洗漱出來,穿着裡衣,瞥見桌上端來了一碗甜食,問金珠這是誰端過來的。
金珠回她:“是吳老夫讓趙婆子端過來的,還讓奴婢問四姑娘今日赴宴有沒有發生什麼趣事。”
“沒有。”
院子裡仍在下雨,崔方儀坐到妝奁前,神色冷淡,“金珠,你把這碗甜食撤走吧,就說我不吃,以後都不喜歡吃了。”
金珠應聲,端走了甜食,走到院門口廊下,回了趙婆子,“四姑娘不喜歡吃甜食了,趙婆子以後還是别端過來了。”
趙婆子看着這碗甜食,欲言又止,吳老夫人特意交代小廚房給四姑娘炖的,小火慢炖了整整兩個時辰,爛糊得剛剛好。
以往四姑娘可愛吃了。
趙婆子又問:“那四姑娘今日在長公主府上玩得開不開心?可有甚麼趣事?”
金珠聳聳肩:“四姑娘說沒有。”
趙婆子一愣,歎了口氣,按照以往,四姑娘吃了甜食恨不得跑去順安堂找吳老夫人說上一整天。
這樣的雨夜,她常常聽着祖孫兩的悄悄話睡過去。
“那我趙婆子先回去了。”
趙婆子回到順安堂,将四姑娘的話一字不落說與吳老夫人聽。
吳老夫人看着淅淅瀝瀝的雨幕沉默良久,趙婆子扶着她進屋,“吳老夫人,小心雨氣濕了袍角。”
“将這碗甜食送去茉兒那吧。”吳老夫人歎了歎氣,“别浪費了。”
趙婆子正要端過去,吳老夫人蓦地出聲:“我難道做錯了?”
趙婆子知道吳老夫人在想什麼,将如意給了五姑娘,四姑娘吃味,覺得吳老夫人厚此薄彼,不再與吳老夫人親近。
這些天,吳老夫人明裡暗裡想和四姑娘說說話,卻屢屢碰壁,備受冷落。
今晚四姑娘說以後不用端甜食給她了,這是徹底要和吳老夫人斷了這份多年來的祖孫情。
吳老夫人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可如意送都送出去了,斷不可能再要回來,趙婆子也看出吳老夫人已有悔意,卻又左右為難,束手無策。
“興許過兩天四姑娘得了空就會過來看您。”趙婆子也不知如何安慰,“……我先給五姑娘送甜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