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内。
靖晏帝睨了一眼從側殿出來的三皇子,“看到你未婚妻了?”
三皇子謝承平咳嗽了聲,“多謝父皇。”
大周朝有令,成婚前的男女不能私下見面,即便是皇子也不能壞了規矩。從幼時訂下婚事到及笄,他與崔苡茉幾乎從未見過,直到納采問名時,他才随着禮官陪同下到侯府見過對方一面。
此後便是崔苡茉為父兄三年守孝,他見都未能再見上一面。這三年他遇到不少女子,哪一個的容貌都抵不上這位侯府嫡女,直教他整整惦念三年。
如今她好不容易過了守孝期,回府也有了一月有餘,侯府慢慢恢複交際,謝承平才奏請父皇召她入宮隔屏一睹芳顔。
靖晏帝走下須彌座基台,“此女容貌昳麗,安分守己,也無隐疾,朕看了她的字,有景翰林和她爹崔林的風範,她娘景氏應當教了她不少,當你的王妃正合适。”
謝承平臉上有羞澀笑意,拱手作謝,“父皇之用心,兒臣不勝感激。”
靖晏帝看着他模樣,恍惚間似乎看到了李皇貴妃的幾分影子,“你娘親死得早,杜淑妃到底是繼母,不能照顧到更細微之處。”
黃高從外面快步進來:“啟禀聖上,内閣大學士與太子吵起來了。”
靖晏帝皺眉:“怎麼回事?”
黃高将方才太子去文華殿偏殿處理政務時,與内閣大學士文元正、施崗等因政見相左而吵起來的前因後果告訴靖晏帝。
“既然父皇有要事處理,兒臣先行告退。”謝承平離開文華殿。
黃高連忙跟随靖晏帝過去。
文華殿曆來是大周朝太子視事和講學的地方,也是帝王與翰林學士、内閣大學生舉行“經筵”,處理政事的便殿,而後方就是内閣那幫言官的辦公之地——文淵閣。
如此得天獨厚的位置,導緻帝王處理朝内政務時,時常與這幫言官唇槍舌劍,各執一詞,有時吵得急頭白臉,甚至有言官以死上谏,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偏殿前方擺着一張條案,案面上堆放一摞摞的奏折,平日裡所有的奏章幾乎都是靖晏帝與内閣大學士、司禮監共同處理。
直到三個月前太子被皇後從容山寺叫回來,靖晏帝便把他叫來文華殿,參與政務見習,讓他先行與内閣大學士處理一遍所有奏章,那些輕又緩的瑣碎奏折全部交與太子處理,美名其曰鍛煉。遇到政見相左、懸而不決的奏折,再交由他處理。
到了偏殿,靖晏帝掃了一眼内閣那幾位輔臣,又看向坐在條案一側的五名秉筆太監,正伏案在奏折上筆不停揮代太子批紅。
太子性格乖戾,行事迥異,處理政務的方式與靖晏帝不同,他甚至無需他人念奏章内容,也無需念内閣寫的票拟,僅僅打開奏折,一目十行,便做出決策,随後扔給秉筆太監讓其代為批紅。
秉筆太監從一開始兩人,增至五人,才堪堪跟上太子的處理速度。
内閣大學士與司禮監太監們見到靖晏帝親臨,紛紛鞠躬:“聖躬安。”
“朕安。”靖晏帝走過去,“太子呢?”
一名随堂太監回道:“回陛下,太子已經回東宮了。”
掌印太監看出靖晏帝的疑惑,出聲解釋道:“有幾本奏折的票拟太子無一通過,内閣幾位大學士對此頗有異議。”
掌印太監掃了一眼另一張條案上的五本奏折,這五本奏折裡的所有票拟,太子一張沒通過,内閣那幾位年輕大學士見狀想要争論一二,誰知太子隻是聽了一聽,随後“留票”——讓靖晏帝處理。
内閣幾個人肚子裡一團火,他們幾人辛辛苦苦商量出來的好些谏言意見,居然沒有一張通過。
“太子如此行事武斷,哪有半點儲君之穩重?”
文元正大學士果斷告狀,“陛下,雖說太子一目十行,處理奏章迅速,可萬一出了差錯,壓在百姓頭上的可就是一座大山。”
施崗也出來表示不滿:“陛下,太子年輕氣盛,這般做法實在不妥。”
靖晏帝随手翻看已被批紅過的奏折,一連翻看好幾本,随後擱回去,看向年近半百的内閣首輔任亥,“任閣老,你怎麼看?”
任亥在朝内任職數十載,早已練就一套滴水不漏的處事方式,内閣兩位大學士對太子的觀政态度不滿,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加上太子年幼時性情孤僻,面對朝内百官的問候或微小之事的提問,太子皆冷眼相對,無一回複。緻使百官産生憂慮,未來的儲君不與百官溝通,到底是性格使然,還是能力殘缺?無論哪個緣由都不是好事。
因此,這麼多年來徐皇後不知被彈劾多少次不懂管教,輔導太子的三師也無一幸免,換了一批又一批。太子依舊被批沒有儲君之範。
而靖晏帝安撫百官的态度又一直是:“太子尚小,汝等宜多相勖勉。”
可這話能安撫得了一時,安撫不了一世,江山社稷關乎萬千百姓,文武百官豈能袖手旁觀。于是随着太子年歲漸長,百官對太子的不滿積壓得越來越多,奏折堆積如山,幾乎每日上朝都有人提及太子的能力。
靖晏帝不得已,便在去年開春二月,将太子送至容山寺調理性情,本該在今年九月回來,可徐皇後思念兒子成疾,命人提前三月讓太子回來。
可從容山寺回來的太子并未改變性情,依舊寡言少語,性情乖戾,靖晏帝讓其觀政,允他處理一些奏折,應當也是出于督促太子與百官交流之初衷。
于是便造成如今這般局面,太子有一目十行的能力,驚豔了百官,可不與之溝通的惡習依舊難除。
文元正與施崗兩名大學士科舉入翰林院工作多年,好不容易爬上了内閣,待任閣老卸任後,兩人将來也是内閣首輔不二人選,輔佐天子管理朝政,前途一片坦蕩光明,偏偏遇到了這位不與他們溝通,一意孤行的儲君。
實在不怪他們積憤。
任閣老年事已高,看了眼靖晏帝,舉起象牙笏,佝偻着背道:“太子能一目十行是大周朝之幸事,通政司一日呈遞上來的奏折少則四五十,多則一二百,今日奏折僅有七十,太子處理迅速也在理。況且太子觀政三月,并無纰漏,至于……剩下懸而難決的奏折,任某認為乃内閣要與陛下商讨之深度。”
任閣老選擇了誰都不得罪的方式,太子隻是按照規矩行事,一目十行處理奏章迅速是他的本事,二來觀政三月沒有出現纰漏,釀成大錯,那就更加無可指摘。三來有些奏折事關重要,是皇帝與内閣能臣合力探讨的要事,不可一人獨斷,既恭維了皇帝,也不得罪未來天子,更沒有否定兩名内閣大學士。
文元正與施崗兩位大學士紛紛看向任閣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隻好壓下火氣閉嘴。
靖晏帝見任閣老一番話堵住了兩名大學士的口,笑着打圓場道:“任閣老說的有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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