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如注,沖刷着廢土泥濘的土地。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顯得荒涼而危險。
呂岩已帶隊穿越無人區最危險的野林,成功抵達漓江城的廢址附近。
未料山坡下忽駛來輛軍用裝甲車,若無其事地停了下來。
呂岩擡手示意身後的手下停步,銳利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夜幕,而後毫無懼色地利落靠近。
車門打開,一道修長的身影撐傘走來,軍裝筆挺,金絲眼鏡後的雙眼含笑,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江少校。”呂岩冷聲開口,雨水順着他的防水兜帽滴落,“葉家的事,不勞軍部插手。”
江映月——聯邦大學最年輕的戰術教官,林将軍的得意門生,也是葉權最信任的學長——聞言輕笑:“呂先生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插手的,是應葉學弟的要求前來支援的。”
他擡手示意,身後的士兵立刻端着電腦過來展示地圖。
屏幕上,漓江城的立體影像緩慢旋轉,幾個紅圈标記出隐蔽的包圍點位。
“葉權出發前給我打過電話,”江映月推了推眼鏡,“他是靠那個Omega帶路去找陳遇的,隻要确認姓陳的出現在荔水商場,我們就會立刻實施抓捕。”
陳遇……沒想到幻繭的販毒案背後,竟然扯出這條大魚。
呂岩眯起眼:“這麼危險的行動,為什麼始終收不到他的定位信号?”
“在生存區裡,應該是想提防你吧?而這裡有廢土磁場幹擾,聯系不到很正常,”江映月語氣溫和,卻帶着軍人特有的不容反駁,“現在情況特殊,請你們暫時待命。”
雨聲漸急。
呂岩盯着電子地圖上閃爍的紅點,指節捏得發白。
故意隐瞞行蹤的葉權隻在離開前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幫我照顧好母親。”
那孩子向來别扭,從來不會說矯情的話,這簡單的七個字,分明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不行,”呂岩突然擡手按住耳麥,“A組繼續前進,保持隐蔽。”
江映月眼神一凜:“呂先生,你這是——”
“我不是軍人,不用服從你的命令。”呂岩打斷他,聲音比雨水更冷,“葉家有自己的行事方式。”
兩人對峙片刻,江映月忽然歎了口氣:“至少等到阿權信号再做打算,不然他的冒險毫無意義。”
話畢,他遞來一個軍用通訊器:“這是林将軍特批的加密頻道,葉權知道頻率。”
呂岩沉默接過,轉身走向車隊。
雨水模糊了他高大的背影,也掩蓋了通訊器中斷斷續續、微弱無比的電流雜音。
那是從死城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
荔水商場的地下樓層彌漫着腐鏽與黴菌的氣味,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葉權背貼着甜品店廚房的鐵門,扶住夜視鏡望向門外:幾具流民的屍體橫陳在走廊上,剛剛的每一刀都精準地劃破了他們的頸動脈。
是他動的手。
安全區内的人命是人命,不願遵循聯邦法律管束的人,在這裡無非草芥。
楚南星極力适應着軍用夜視鏡,心情複雜難言。
“這商場裡貓膩很多,不能久留,”葉權壓低聲音,目光仍警惕地掃視着門縫外的陰影,“想辦法聯系他。”
此前都是陳遇主動出現,真沒什麼辦法能夠找見那個血債累累的家夥。
楚南星謹慎地打開手機網絡,屏幕在昏暗的廚房裡泛着冷光,信号欄一片空白。
“沒用的,”他微微歎息,轉而從金屬盒裡摸出一支藍色藥劑,“陳遇最擅長的就是這種貓捉老鼠的把戲。”
多半是醫院的治療起了作用,兒時的記憶變得越發清晰。
實驗室慘淡的燈光中,那個總是蒼白陰郁的少年,捧着故事書坐在他隔壁的籠子裡,輕聲細語地描繪着外面廣袤的廢土,真像全世界最純潔的朋友。
直到某天,楚南星親眼看見實驗員跪在地上,顫抖着喊他“少爺”。
“他裝成和我一樣無依無靠的實驗體,騙了我整整三年,”楚南星擰開藥劑瓶,針尖刺入手臂靜脈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此刻算是目的幾近得逞,怎麼可能輕易現身?”
藍色藥液推進血管後的幾秒鐘,他的皮膚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全身肌肉緊繃。
雖然黑暗中葉權無法看得仔細,卻仍能敏銳地感覺到Omega的痛苦,不由一把扶住那搖晃的身體,隻覺得他皮膚傳遞過來的溫度高得吓人。
“你還好吧?”
“沒事,”楚南星喘息着打斷,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縮,“藥效來了。”
沒過多久,他忽然掙脫攙扶、站直身體,動作輕松到不可思議,仿佛從未受過半點外傷,就連始終痛楚的腳踝也不再有任何知覺。
就在這時,商場頂層的廣播突然發出刺耳的雜音。
“阿南。”
陳遇的聲音通過年久失修的喇叭傳來,帶着金屬質感的扭曲,卻依然能聽出那股令人不适的陰森溫柔。
“我聞到你的信息素了,還有那個Alpha的臭味。”
葉權瞬間繃緊神經,槍口警惕擡起。
“讓那隻狗在原地等着,”廣播裡的笑聲如同毒蛇吐信,“頂層觀景台,我隻想見你一個人。”
死神般的通知戛然而止。
廚房陷入死寂,隻剩兩人交錯的呼吸。
“他在激你,”葉權蹙眉,“樓頂肯定有萬無一失的埋伏。”
“沒關系,陳遇不會殺我的,他需要我的身體,”楚南星握緊從警察奸細那裡拾來的軍刀,“我這個誘餌先去拖延麻痹他,你找機會靠近,就算不能生擒,至少也可以拖延一下、通知救兵。”
他擡眸時,眼尾的痣在夜視鏡中仍舊生動俏皮:“這不是你最開始的計劃嗎?長官。”
葉權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可你說過,藥效隻有一小時,之後你就……”
“虛弱得像個真正的Omega,”楚南星輕松接話,突然擡起胳膊,終于将唇印在他的手背上,“所以動作得快點。”
這個蜻蜓點水般的吻讓葉權僵在原地。
等他回過神,楚南星已經毫不猶豫甩開阻攔,黑色身影如幽靈般閃出廚房,消失在樓梯口的黑暗中。
葉權盯着Omega離去的方向,眼神格外複雜:這般自信潇灑又義無反顧的勇氣,為什麼會出現在……如此需要保護的物種身上?
*
荔水商場的頂樓是一座巨大的玻璃溫室,此時急雨已停,破碎的穹頂漏下慘淡的月光,照在叢生的枯萎藤蔓上。
楚南星踹開鏽蝕的鐵門,夜風灌入,吹亂了他高高束起的長發。
“陳遇!”他對着空蕩的溫室怒吼,聲音在鋼架間回蕩,“滾出來!”
寂靜。
忽然,角落裡傳來皮靴輕叩地面的聲響。
“終于想起我來了?五年不見,脾氣還是這麼差。”
陰影中,一道高大的身影緩步而出,藍發如深海暗湧,淺色瞳孔在夜裡泛着妖異的光。
和那些落拓的無人區流民不同,陳遇穿着一件精緻的黑色襯衫,袖口垂落的銀鍊随着步伐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