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星雲看到他把傳音器收進了衣服裡，一臉驚喜地坐到他旁邊：“你醒啦？”

他從桌子上拎過來一個大袋子：“給你買了點吃的喝的還有衣服，醫生說你就是受了點外傷加上累着了，好好養一陣就沒事了。”

“诶，還沒問呢，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

師尊也曾問過他這樣的問題，那些記憶久遠得像從未發生過一樣，宿星雲恍惚了一瞬。

但他很快回過神，拒絕了溫霁遞過來的水：“謝謝你，但是我應該離開了。”

師尊還等着他，他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

溫霁也不惱，收回來自己擰開喝了一口：“沒什麼要謝的，反正我也不想周末還補課，正好把你當借口。”

宿星雲沉默片刻：“那我現在離開，你還要回去補課嗎？”

溫霁想了想，故意說：“要啊，難不成你還願意陪我在這醫院呆一下午？”

宿星雲有些為難地抿了抿唇。

溫霁馬上又說：“騙你的啦，你有急事趕緊走吧。不過以後還是不要輕易尋死了，有這勇氣，你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宿星雲解釋道：“我之前，并非尋死。”

溫霁敷衍地“嗯”了一聲，把大袋子塞他手上：“買的大部分吃的含糖量很高，我糖過敏吃不了，你拿走吧。”

宿星雲看了眼，心中微動。

師尊愛吃糖，正好可以給師尊吃。

不行。

他很快回過神來。

混法境中的東西，誰知道吃了會不會中毒。

宿星雲再次婉拒：“謝謝你，不用了。”

溫霁撇了撇嘴：“看你長得這麼好看，怎麼這麼冷漠無情，你看看你拒絕我多少次了？我還從沒在一個人身上吃過這麼多癟。”

他起身離開：“醫院的費用我已經交了，你不吃就扔掉吧，反正我也吃不了，帶回去我爸媽又懷疑我偷吃。”

“溫……霁，”宿星雲有些不習慣直接叫溫霁的名字，頓了頓，誠懇道：“對不起。謝謝你。”

溫霁頭也沒回，擺擺手：“順手罷了，我幫過的人多了去了，一般像你這麼冷漠的人，過幾天我都不會再記得你。”

宿星雲還想解釋，他已經走遠了。

他看着袋子裡的糖，躊躇片刻，拿出一個兔子糖吃了起來。

……很甜。

……身體也沒有異樣。

可是此刻沒有異樣，不代表以後沒有異樣。宿星雲遺憾地看了一眼，還是沒将這些東西拿走。

他轉了一圈，很快找到被隐藏起來的出口。

透過出口，巨鲸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沉睡了。

宿星雲小心翼翼地踏出去。

巨鲸毫無動靜。

他轉頭看了眼混法境的入口，魔氣仍舊源源不斷地湧出。

身體似乎已經緩和了過來，宿星雲沉思片刻，趁巨鲸不備，揮劍狠狠斬向它。

在封印混法境前，必須先處理這個海獸，否則動靜會将它吵醒。

海獸受了傷，惡狠狠地朝着宿星雲沖了過來。

宿星雲将它斬殺後，喘了口氣，開始結陣封印這個混法境。

他以前從未獨立封印過混法境，隻覺得渾身的靈氣像被漩渦一般吸了個幹幹淨淨。

補充的速度遠遠不及混法境吸收的速度。

金身術再也無法維持，水流與魔氣一起湧入他的身體，恍惚之間，又想起從前的師尊。

零碎的片段裡，短發少年的聲音似乎與師尊的聲音重合了。

“你叫什麼名字？”

下一瞬，又變成了師尊冷漠的訓斥：“蠢貨。”

無數師尊從四面八方湧來，表情各不相同，輕聲誘哄，企圖與他相擁。

宿星雲眉眼橫生無數戾氣，揮劍一一斬過去：“假的！全是假的！”

封印大陣重重落下，無數師尊被他斬成碎片，彙入水流，魔氣終于止息。

然而，在看不到的臉龐之上，幾縷極淡的魔氣，彙入他的眉心。

身上又添了不少傷痕，靈氣幾乎枯竭，宿星雲看了眼空間的還清草，終于松了口氣。

有這個東西，師尊應該恢複得會更快一些吧？

他日夜兼程地往回趕，不過幾日，就又回到了稻荷村不遠的河邊，看到溫霁正手把手地教葉非凡耍鐮刀。

那雙素來冷淡的眉眼分外溫和，耐心地一招一式細細地教，哪怕葉非凡嚷着累了累了不學了，他也沒有半分不悅，包容地說了句好。

宿星雲心中又生了許多不滿，師尊憑什麼對他就這麼和善耐心？就因為他年齡小嗎？

他壓下心中不滿，走上前去，把還清草遞給溫霁，期期艾艾道：“師尊，你要的東西我拿回來了。”

“我還獵了幾頭海鲛，師尊的衣服也穿了幾年，是該換一換了。”

溫霁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轉頭向葉非凡招了招手：“過來，我替你驅除魔氣。”

宿星雲皺眉：“魔修驅除魔氣不就是自廢修為，還要浪費師尊你的功力。師尊，你若不願傷他，這次放了就是，何苦廢那番功夫。”

葉非凡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得意洋洋道：“我怎麼可能自廢修為！當然是隻驅除魔氣啦！還清草正好可以鞏固我的修為，再加上師尊給我補充一點，我還是那個最厲害的做大事的小孩！”

宿星雲難以置信地看向溫霁：“還清草不是給你用的嗎？我千辛萬苦拿回來的東西憑什麼給他用，我不同意！”

“我現在是你的師弟，你幹嘛這麼小氣。更何況還清草給了師尊，師尊想給誰用就給誰用，你要是不願意，當初為什麼要同意去拿還清草？你早說不同意，我就自己去拿了！”

“非凡說得對，”溫霁摸了摸葉非凡的頭，對着宿星雲又是一副冷淡的神情，“若是非凡去拿，肯定還比你快些。你要是做不到兄友弟恭，就早早卸任大師兄。”

宿星雲握緊了拳：“那師尊可做到了一視同仁？我自問拜入師尊門下以來，一直勤勤懇懇，對待師弟們從來和顔悅色，對待師尊也是唯命是從，可師尊是如何待我的呢？是日日“蠢貨”的訓斥，還是從沒給過好臉的态度與從不曾有過的耐心？他一個上不得台面的魔修，哪裡值得師尊為他殚精竭慮，拼着重傷也要為他驅除魔氣？師尊不是說過，天底下的魔修沒有一個好東西，難道因為他隻是一個小孩子，就可以無視師尊曾經立下的規矩了嗎？”

葉非凡一臉不高興地說：“我以前也不知道魔修是人人喊打的呀，師尊說我天賦異禀，隻是誤入歧途，那我以前也沒濫殺無辜，現在願意走回正道怎麼就不是好東西了？像你這種見着魔修二話不說就殺人的我覺得才算壞東西呢。”

溫霁緩緩道：“你在對為師不滿？”

宿星雲咬了咬牙：“弟子不敢。”

溫霁冷笑，看向他的眼睛裡一絲溫度都沒有：“弟子之中，隻有你最不堪大任。非凡雖然走了歧路，但錯不在他。他天賦過人，哪是你這個蠢貨可以比得上的？不過讓你替師弟取個東西，你在不滿什麼？尋常沒用便罷了，這點小事還要斤斤計較，是不是非要當個什麼都不做的廢物，丢盡我的臉面，你才滿意？”

【我靠，系統，你說話好刻薄。不是，危急關頭都過去了，你能不能趕緊把身體還我！！！】

【我都不敢想老公聽了這話該有多傷心……】

系統根本不理他，還在冷嘲熱諷：“我當初真不該看走眼收了你，要不是你沒用，這幾年的宗門大比我何必推脫。你一旦上場，天驕門與我的名聲必然毀于一旦。整個天驕門，隻有你一點天賦都沒有，叫我日日看着厭煩。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天賦幾乎比肩我的人，可以接過我的衣缽和責任，你以什麼立場和資格來指責我？”

“你莫名其妙的不滿和委屈在我眼裡可笑得很。你盡可以退出天驕門，天驕門沒有離不開你的人。”

原來他的不滿和委屈師尊都知道，隻是毫不在乎。

宿星雲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還沒好的傷口又隐隐作痛起來。

靜了片刻，他艱澀道：“對不起……是弟子錯了。”

沒有關系，一定是他做得不夠好，所以師尊不相信他。

等到師尊願意宗門大比，一定能看見他的能力的。

他躊躇片刻，低聲補充：“無盡海海底有混法境和無數海獸妖邪，我一個人斬殺海獸，又将它封印，所以才耗了這麼久。其實并沒有千辛萬苦。”

溫霁神色冷淡：“跟着我這麼久，還不能封印混法境才是贻笑大方，這點小事不用在我面前吹噓。”

葉非凡搖頭晃腦：“哎呀，大事小事都是好事，師兄的心情我能理解，畢竟我也是這樣的。不就是想得到表揚嘛？師尊你就誇誇他嘛。”

溫霁道：“他都多大的人了，哪能和你比。你這樣是可愛，他那樣就是嘩衆取寵。”

他沒再看臉色難堪的宿星雲，牽着葉非凡離開，輕聲細語道：“我來替你驅除魔氣，以後斷不可再與魔修有所牽連，否則哪怕你再是天賦過人，我也要大義滅親，明白了嗎？”

葉非凡問：“魔修真有那麼壞嗎？像我這樣的魔修，以前也沒做過什麼壞事，僅僅因為修魔就變成壞東西了嗎？”

“魔氣攫取人的心智，将他們變得面目可憎，淪為欲望的奴隸，哪怕魔修此刻沒害過人，也難保以後不害人……”

聲音漸漸遠去了，宿星雲松開手，掌心鮮血淋漓，鮮血滴落在地上，很快染紅一小片土地。

他又吐出一口鮮血，眉眼間魔氣縱橫，很快隐入肌膚。

心中滿是怨怼，怒氣幾乎沖破雲霄，然而僅剩的理智還是讓他走到距離師尊的不遠處，默默為他護法。

師尊受了那樣重的傷，還要替葉非凡驅除魔氣，若有強敵來犯，他好歹能抵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