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認識師尊以來，未曾見他如此重傷的宿星雲臉色一變，語氣慌亂地叫了幾聲。

溫霁的呼吸很輕，宿星雲紅着眼替他療傷，可還是無濟于事，那張臉仍舊白得像個死人，似乎下一刻就要在他懷中消散。

宿星雲努力冷靜下來，一把将溫霁抱起來，準備回宗門。

就是此時，溫霁似乎緩了過來，慢慢睜開了眼。

一直注視着他的宿星雲剛露出一個笑容，那雙冷酷漠然的眸子落到他身上，叫他神情一滞。

這眼神……

以往師尊總是不願正眼看他，偶然看他幾眼雖然也是冷漠，但更像一種凝視虛無的空洞，僅僅隻會停留幾息，便又移開。

這次的眼神卻猶如實質般的冰鋒，帶着審視、嘲弄與厭煩，透過他的眼睛，直刺到心裡。

“逆徒，放我下來！”

因為受傷而變得輕飄飄的聲音，帶着高高在上不容拒絕的冷淡。

宿星雲壓下心中那抹怪異的疑惑，扯出一個笑：“師尊，你受傷了，我目前沒辦法治好你，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溫霁道：“為師從沒指望過你。松手，别讓我再說第三遍。”

宿星雲沉默片刻，将他輕輕放下來。

溫霁甩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宿星雲咽下那抹酸澀，追在他身後：“師尊，你好好養傷，有什麼要辦的事交給我就好。”

溫霁停了下來，那雙寒冰一樣的眼睛落到宿星雲身上，盯着他看了半晌。

在變慢的時間裡，那眼神像一隻冰冷的手，慢慢扼住了他的喉嚨，叫他幾乎緩不過氣兒來。

良久，溫霁開口：“無盡海海底有一株還清海草，你去取來。”

廣闊的無盡海居于南邊，宿星雲前些年随溫霁去過，那裡是很多巨大海獸的地盤，稱得上兇險萬分。

上次去時，溫霁獵了幾頭海鲛，又做了幾件漂亮的鲛紗，作為幾位首徒的禮物。

那時候，溫霁用結界将他護在一旁，那些海獸身形巨大、相貌醜陋，僅僅隻是看着，就十分有壓迫感。

但今時今日不同往事往日，如今他也算得上厲害的修士，宿星雲并不擔心自己打不過海獸。

他問：“師尊要用來治傷嗎？要不要我多采幾株？”

還清海草全名分濁還清草，有除魔固氣的功效，因為長在深海海底，少有人取得。

師尊剛和魔修打完，許是氣息不穩，需要這個來輔助療傷。

溫霁咳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擦去嘴角的血：“蠢貨，還清草五百年才長一株。”

宿星雲目露擔憂：“那師尊你現在要先回家養傷嗎？”

“我與非凡在這裡等你，速去速回，這點小事辦不好，就不用回來見我了。”

聽到葉非凡的名字，宿星雲心中有些不忿，但當務之急是快些讓師尊恢複。

他恭敬應下，轉頭趕去了無盡海。

無盡海路途遙遠，宿星雲不眠不休花了好幾天才到。

海面平靜，但宿星雲知道海底下隐藏着怎麼兇猛的海獸。

他施了金身術，一頭紮進海裡。

還清草他在師尊寫的書上見過，講得并不明晰，隻說在最深處的海底。

淺海處的海獸都很輕易地被他避開斬殺，越往深處去，光線越暗，海獸越大。

宿星雲漸漸應付得有些吃力起來，他已經記不清他斬殺了多少頭海獸了。

再往下去，海獸身上竟然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魔氣。

宿星雲将幾條海鲛收進空間，接着往下潛。

深海處沒有光線，他幾乎不能視物。宿星雲從懷裡拿出琉璃星星，看了片刻，又收進空間。

海獸掀動水浪，宿星雲身體常常不由自主地翻滾，他擔心用星星照明，萬一一個不注意遺落就不好了。

靈石眼睛可以視物，可是，将師尊留下的靈氣抹去後，他不确定師尊還會不會替他維持幻術。

這種低級的小幻術宿星雲自己就會，可他想要師尊在他身上留下什麼東西，這讓他覺得，他與師尊，哪怕表面再怎麼疏離冷淡，都是緊密相連的。

宿星雲摸着黑繼續向下潛去，周身開始漸漸變得僵硬冰冷起來，躲避海獸攻擊的動作都變得凝滞了。

鮮血彙進水中，吸引過來更多的海獸。

魔氣如水流一般，瘋狂地湧動着，試圖穿過金光，湧進他的身體。

宿星雲心中一沉，這個海底，竟然有個混法境。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終于要抵達海底，前方開始有一些微弱的光芒。

哪怕身上傷痕累累，宿星雲還是保持警惕，奮力遊去。

很快，他落在一條巨大的鲸面前。

在鲸的前方，幾縷發光的海草微微擺動，周身圍繞着源源不斷的靈氣。

在它們身後，魔氣似乎是從鲸身上散發出來的。

但宿星雲沒找到混法境的入口。

他遊過去，伸手去拔海草。

出乎意料的，他輕而易舉地就拔出了這據說珍貴又難以采摘的還清草。

然而，下一瞬，鋪天蓋地的魔氣從草坑裡洶湧而出。

伴随着草坑的擴大，一道圓形的門顯現出來。

而身後的巨鲸就在此時張開了深淵巨口。

宿星雲反應迅速，側身一閃。

他還從沒獨立封印過混法境，此刻因為一直與海獸作戰又近乎力竭，隻能狼狽躲避。

還清草被收進了空間，宿星雲向上遊去，試圖先離開這裡。

怎料巨鲸一個甩尾，狠狠朝他撲來，身體翻滾之間，又落到了混法境旁邊。

巨鲸張口咬來，避無可避。

宿星雲咬了咬牙，下一瞬，當機立斷跳進了混法境中。

眼前一花，巨大的喇叭聲響起，方方正正的盒子裡探出一個暴躁的中年男人：“神經病啊！大馬路杵着幹嘛？再不走我報警了啊！”

盒子身後是綿延不絕的盒子大軍，刺耳的喇叭聲争先恐後的響起，叫得宿星雲頭腦嗡鳴。

正呆愣間，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狠狠一拉。

宿星雲踉跄幾步，身上受的傷在此時泛起疼來，身體搖搖欲墜時，有人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撐了起來。

“喂喂喂，這位……帥哥，你别碰瓷啊。”

宿星雲睜眼看過去，對方比他矮上不少，一頭短發，帶着嬰兒肥的臉上皺成一團，撐着他的身體似乎很吃力，臉色慢慢漲紅了。

“對不起。”宿星雲艱難地道歉。

他知道混法境中法則混亂，出現什麼都不奇怪。

這個混法境中的魔氣與以往的魔氣不太相同，混着好多莫名其妙的雜質。他的體質與這裡的原住民不同，恐怕不能呆在這裡太久。

更何況，他還要趕緊把還清草帶回去給師尊。

他環視一周，扭頭要走，馬上又被人拉住了。

“算了，看你這麼慘，給你碰一下也不是不行。附近有醫院，我帶你去看看？”拉住他的少年一臉好心，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又包容地看向他。

他很熱情地自我介紹：“我叫溫霁，從小到大就喜歡行善積德做好事。你剛剛站馬路上是為什麼？是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嗎？還是有人傷你的心了嗎？我看你長得這麼好看，怎麼會難過到去尋死呢？”

宿星雲腳步一頓。

這個人也叫溫霁？

他看回去，開始仔細打量這個人。

這個人與師尊長得完全不同，五官線條十分圓潤柔和，身形有些矮小，看起來年紀不大。

他臉上一直樂呵呵的，看他的眼神讓他恍惚有一種第一眼遇見師尊的感覺。

隻是那時候，師尊隻有眼神是和善的。而這個人，從頭到腳，散發出來的氣質都是随和包容的。

但他和師尊終究不同，混法境中的生物，與他們屬于兩個世界。

封印混法境後，就再也不會有交集，他也不知道，以往被封印後的混法境中的生物是死是活。

“謝謝，不用了。”宿星雲禮貌拒絕，扭頭離開。

然而剛走一步，就頭暈目眩，身體很快不受控制地暈倒。

再次睜眼，陌生刺鼻的味道鑽進鼻子，聒噪又熟悉的聲音随之響起：“哎呀，我又不是故意逃課的，出來買個飲料正好遇到一個受傷的人，那我這麼善良，肯定不能不幫嘛。下次周末一定去補課，絕對不讓老師白等，好不好嘛？”

“知道了知道了，我還不至于那麼笨，一定會考上大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