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驚醒過來的時候，玖發現自己已經被厚被子捂出了一身的汗。

胃部的灼燒感在黑暗裡一下一下地刺激着他的神經。大概沒能睡多久，外面仍是黑夜。還沒能徹底清醒的大腦有些遲鈍地轉動着，兩秒後他當機立斷地再度沖向廁所大吐特吐。

嘔嘔嘔嘔嘔嘔嘔再也不喝這麼多酒了嘔嘔嘔嘔嘔嘔嘔……

終于吐幹淨之後人反而清醒一點了。漱完口玖扶着瓷磚牆微微喘息，腦中慢慢地回憶起剛才的夢境。

話說今天……能看到月亮嗎？

醫務室一共隻有四層，上側是弧形建築并沒有開放頂樓。探索了一圈回來，玖還是決定去教學樓頂看看。

收斂氣息再壓低腳步聲進入醫務室大廳。玖小心翼翼地從最邊緣挪出去，正趴在前台桌上呼呼大睡的莉亞沒有要醒來的迹象。終于安全挪到門口之後，他雙手合十朝着那位“好心”收留他的醫務室負責人虔誠地拜了拜。

已經是後半夜，一路上靜悄悄地沒有任何人。教學樓一貫不鎖門，玖順利上到了頂樓。他走出去，站到欄杆邊沿半米的距離仰頭。

皓月當空。完滿的圓月散下明亮的清輝。

好…漂亮啊。

“睡不着？失眠了？”身後突然傳來帶着笑意的聲音。他猛地回頭，看見樓梯口斜倚着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關閉左手通訊表的定位系統，白葉擡起頭，笑着打量他的臉色：“喔——不會是被莉亞灌酒了吧。”

“……隐私何在。”

“你是鬥不過你的負責人的——”她半開玩笑地道，一面也走過來到他身邊站着，身子向前靠到欄杆上。

“我看見你貼的信了。但那件事我仍舊不會原諒你喔。”她朝着他松松地笑起來，“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拆穿你嗎？”

玖搖搖頭。

“因為看你被我一直施壓之後，做出各種錯誤決定還蠻有意思的。”白葉笑眯眯地回複。

“……誰信。”

“好吧好吧……其實是因為你是個實踐派。要是不讓你撞個壁，到時候一條路走到黑，掉到窨井蓋裡去了自己都不知道。”

“……”好像确實有好幾次，他都沒有聽白葉的勸告而是選擇自己嘗試，結果最後還是證明她說的都是對的。

“還有就是……”白葉忽然輕歎一口氣放緩了語速。她把轉過頭去沒有看他，隻是胳膊架在欄杆上，擡頭把目光投向高遠的夜空，“…我不能讓你就這麼直接去見他。”

“…精靈王麼。”

“嗯。随時間積攢的仇恨太多了。如果你直接見到他，憤怒就會讓你無法冷靜地思考。但哪怕是我幫你，機會也隻會有一次。”

“所以……那天我故意說重話挑釁了你，好讓你把那些積累起來的憤怒和仇恨，都發洩到我身上。”

“但既然你讀懂了我的暗示，就說明你現在已經足夠冷靜——等學期結束之後，我會帶你去見他。”

“………”

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份恩情……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大了無數倍。

可他還這樣對待她——他怎麼敢、他怎麼配？

“我…是不是很糟糕？”做了這麼多錯事，還這樣诽謗你。

“是啊。糟糕得很。”她輕笑了一聲。

“…你覺得這個世上，存在絕對的‘好人’嗎？”

“……”

沉默。過了一會兒白葉轉過頭來看他，認真地開口：“犯錯是人之常情。”

隻是七個字，卻将他别扭的心理完全消解了。

“在面對岔路口的時候，如果一丁點兒錯誤都不允許犯的話，也太不現實了一點。”

“人是可以犯錯的，也是可以選擇改正的。”

過去他總是覺得自己沒有選擇。可她告訴他，他一直都有可選擇的路，隻是他自己沒能看到。

“……人們常說要接受自己，可真正能做到的程度又有多少呢？”她忽然朝着天空的方向輕聲發問，不知道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

——承認自己的錯誤，承認自己的平凡，承認自己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承認自己的陰暗面，承認自己不是聖人。

接受的過程必然是痛苦而漫長的。如影随形地附在身上，附在思考上。

歡笑的，悲傷的，痛苦的，虛假的，真實的。每一片都是自己，每一片都組成自己。

夜風拂起她黑色的長發，也拂起她最溫柔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