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正的朝賀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次大朝會,除了京城的文武百官,還有各地長官和外國使者趕來,向皇帝恭賀新春。
墨淮桑一身深绯寬袖大袍,腰束金玉帶,跪拜動作如行雲流水,在一衆同品級官員中,顯得格外矜貴逼人。
四五品文官被分在太極殿的右側,墨淮桑朝拜完便将自己往角落裡塞,躲清閑。
往年,光憑他那張堪比黃蜂尾上針的毒嘴所積累的“善緣”,同僚們唯恐避之不及。
今年因蘭陵崔公子的痊愈,小有名氣的墨少卿,引來衆多疑惑、好奇的目光。
掃過鴻胪寺、光祿寺、太仆寺的少卿們躍躍欲試的眼神,墨淮桑飛快飲下眼前的酒,以手支頭裝醉。
都是官場裡混的,衆人怔愣片刻,便自如地各自攀談,間或看兩眼台上的歌舞表演。
墨淮桑躲了一陣,打算借更衣的借口開溜。
不料走到側門,便見到李内侍正一臉慈愛地看着他。
堵人來了。
禦書房内,墨淮桑等得百無聊賴。
往年皇帝都随他偷溜,這次卻說有要事吩咐,什麼事兒這麼急?
慢悠悠喝到第四盞茶,皇帝來了。
袞冕[1]大禮服都沒換,垂下的白玉珠冕旒撞得一片輕聲脆響。
看來事情不小,墨淮桑忙放下茶盞行禮。
皇帝随意揮手:“免了。”
他在上首坐下,使了個眼神,小碎步跟在後面的内侍總管,立刻帶着女官内侍上前,輕手輕腳地為皇帝取下冕冠,一絲聲響都未曾發出。
墨淮桑無意中瞥見一名内侍眼裡一閃而過的驚異,他似乎明白那内侍的意思。
舅舅一向待自己親厚,前年還跟他一個池子泡溫泉,當面除冠都算小場面,墨淮桑微微挑眉。
除去冕冠,皇帝的神情松快了些,細看,墨淮桑的眉眼與他極為相似,果真是外甥肖舅。
他捋了捋短須,閑适地端起一盞茶:“除夕沒回墨尚書府?墨府的列祖列宗你也不祭拜?”
墨淮桑收斂笑意,眼底泛起濃濃的厭惡:“又跟您告狀了?阿娘在哪,我就在哪。墨府與我何幹?”
“胡鬧。”皇帝放下茶盞,發出輕聲脆響,“你姓什麼?獨木難支,你在朝中總要有家族幫襯。”
“不是還有您嗎?您還能不管我。”墨淮桑皮賴起來。
“寡人自是不會不管你。”皇帝眼神黯了黯,“當年阿姊是為了寡人才……那年你才這麼高,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你的親事也該上上心了,你不讓墨尚書插手也就罷了,我總得給你選一個能給你支撐的嶽家。”
墨淮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這畫風轉得太快了……
“您說的要事不會就是這個吧?”
皇帝沒接茬,用了口點心,狀似不經意地問追道:“你就沒有中意的小娘子?”
墨淮桑垂下眼簾,長睫投落暗影:“我對成親沒興趣。”
“你這個性子啊,罷了,朝會上的文武百官,有沒有你看着順眼的?你先選個丈人,寡人給你賜婚。”
墨淮桑:“……”
他舅是真想讓他成家啊。
墨淮桑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專注地思考了片刻:
“波斯使團進獻的那個幻火舞挺好看的,那些小娘子們這麼冷的天赤着腳,還穿着透光的紗衣,也對,圍着火跳應該是不冷的,就是戴着黃金面具看不清面容,不過瞧她們身姿婀娜,應該長相也差不到哪裡去……”
嘴裡滔滔不絕的墨淮桑,接觸到他舅不怒自威的冷眼,馬上閉嘴,再觑了觑皇帝的怒容,又極速補了句:“我喜歡長得好看的。”
“逆子!在寡人的頭痛發作之前,趕緊滾!”
“回來!”皇帝默默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成。寡人就給你選個絕色。”
墨淮桑見好就收,趕緊扯開話題:“舅舅,您說的要事就是這個嗎?”
皇帝揉了揉眉心,臉上這才顯露一絲疲态:
“被你氣得差點連正事兒都忘了,揚州出了件怪事,原本以為隻是佛道之争,但事态發展已經不能用常理來形容……”
“天下之盛,揚為首”[2],揚州自古以來就是富庶之地,也是天朝溝通南北的重要樞紐,尤其在設置了市舶司後,與西域諸國的海外貿易有一半是經過揚州,通往長安、洛陽的,讓原本的膏腴之地,更是錦上添花。
元正前幾日,揚州刺史密報了一件怪事,恐與妖異詭道相關,特求皇帝派能人異士前去相助,為此,揚州刺史罕見地缺席元日朝拜。
揚州境内的一座靈山聖池,因特産四方竹而聞名,靈山因而被名為四方山,聖池名為四方池。
四方竹顧名思義,竹杆呈四方形。
傳說四方池水能治百病、通陰陽,四方山被佛教、道教争着要據為己有。
佛教的依據是此處聖地是普賢菩薩點化之地,池邊建有普賢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