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大門一丈開外,衆人止步,一位面白無須的老年男子略微躬身:“老奴該回去複命了,王大人、墨少卿請留步。”
墨淮桑忙擡手虛浮了一把,面上浮起一絲真切笑意:“你再多禮我就要生氣了,你身體還不爽利,有些事就該讓小的們去辦。”
他身旁的紫袍老者下意識回了半禮,忙道:“李公公走好。”
菊瓣似的笑容在李公公臉上展開,他滿眼慈愛看着墨淮桑:“老奴是特意跟聖人領了活,三郎越來越能幹啦,老奴高興啊。”
墨淮桑放緩了聲音:“給你拿的藥記得按時喝。”示意小内侍照顧李公公回去。
衆人目送李公公的間隙,東隅偷偷端詳那位着紫袍的大人,他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大理寺卿王陵。
六十開外,魚泡眼、圓胖臉,饒是朝服寬大,也看得出他挺着個大肚子,須發都夾雜銀絲,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極有威嚴。
但是……
東隅眼看着想象中一身正氣的大理寺卿,對墨淮桑笑得見牙不見眼,跟方才李公公的慈愛如出一轍。
好幾次他的手将要拍上墨淮桑的肩膀,又硬生生地收回,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啪”,東隅聽到心底幻滅的聲音,救命啊,大理寺卿笑起來真像一隻圓滾滾的紫薯。
“發什麼呆?又跟你的鬼朋友神交?”墨淮桑視線飄了過來,熟悉的嘲諷口吻,讓東隅回過神,大理寺門口隻剩下他們仨。
東隅默默白了他一眼,方才見他對李公公輕聲細語,還以為他進宮就轉性了呢,等等,墨言說他小時候在皇帝身邊長大,想必那位公公曾經服侍過他,行吧,還算念舊情。
“跟上,先熟悉一下這裡,等下再帶你去個地方。”墨淮桑率先跨進大門。
東隅跟着墨淮桑慢悠悠的步伐綴在後邊,順便觀察以後辦公的環境。
忙!這是東隅對大理寺衆人辦公的第一印象。
官吏們大多着青綠袍服,或帶隊外出,或公幹歸來,或抱着卷宗穿行,多是行色匆匆,忙得腳不沾地。
然而無論他們多匆忙,隻要碰上墨淮桑,隔着一丈遠便停下行禮。
東隅仔細回想趙掌事所教的内容,宮中禮儀沒有這種規定,而且他們戰戰兢兢的樣子,不像是普通的對上官的敬畏,而更像是敬瘟神一般……
“墨言。”東隅小聲召喚跟她并列同行之人,“少卿這官威……也太厲害了吧……”
墨言尴尬地笑了笑,悄悄挪近含糊道:“郎君愛潔,有幾次被人碰了下衣角,他便……馬上跑到聖人那裡求個地兒沐浴更衣……久而久之,大家就……嗯……都形成了這種習慣……”
東隅傻眼,是了,那晚她抱住他時,那句“把這個女人關進大理寺獄!立刻!馬上!”立刻在耳邊重現,原來他這不喜人觸碰的癖好不分男女啊……
“稀客啊,墨少卿今兒怎麼舍得上早朝了?”
嚯,來者不善,東隅看向陰陽怪氣的源頭,約莫三十開外的中年男子,着圓領绯袍,清俊儒雅,面上籠着一層淡淡的倦意,他捋着短須,目光生冷直指墨淮桑。
墨淮桑懶洋洋地停下腳步,眼都不擡:“窦少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
窦少卿停在一丈開外,神色傲然:“懷王案進程過半,我等忙得有家不能回,哪有時間指教旁人啊。再說,墨少卿天縱英才,年紀輕輕便官居四品,還需要别人指教?”
“那你攔着我做什麼?訴苦還是表功?”墨淮桑微扯嘴角,“想表功就自己上奏折去,我可不會替你在聖人面前美言。”
“你血口噴人!”窦少卿臉色鐵青。
他朝宮城方向遙遙拱手,“我等為聖人分憂,理當鞠躬盡瘁,不敢居功。倒是你,身負浩蕩皇恩,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視差使如兒戲,你對得起這身官服嗎?”
“哦?你在教我做事?”墨淮桑涼涼地掃了他一眼,“你的差事我未必幹不了,我的活你定是不能幹。接下來你可得睜大眼睛看好了。”
“你……咱們走着瞧!”窦少卿對着墨淮桑拂袖而去的背影,差點跳腳。
東隅忙輕手輕腳地跟上,突然有點同情紫薯大人了,大理寺攤上了這麼一個橫行霸道的小纨绔,打不得、罵不過,還得防着他跟皇帝老頭告狀,能怎麼辦呢?供着呗。
下午,東隅被提溜到太史局。
墨淮桑熟門熟路領着她直往偏殿走:“你這見鬼的功夫越發精進,現在還能碰上妖了,誰知道以後你還能解鎖啥神魔怪,來學點驅邪的本事也好。”
東隅想到了先前在墨府碰到的地縛靈,一陣感動,這就是抱上了大腿的好處啊,連學習都給安排上了。
“省得連累本少卿。”墨淮桑接着說。
“……”感動的眼淚被怒氣蒸沒了,簡直浪費感情。
“哦?咦?本道掐指一算,你倆命中注定今生有緣啊!”偏僻小殿忽然傳來一道明顯上了年紀,卻依然中氣十足的聲音。
“……”墨淮桑:“胡說!”
“!”東隅:“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