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那侍女擡起頭來,熟悉的黑眼圈映入眼簾——
小神婆怎麼在他的院子裡,還穿上了府中侍女的衣裳?
“墨少卿!”
那小神婆跑得氣喘籲籲,直奔他而來。
墨淮桑下意識退後幾步,這女人一貫大膽無畏,被撲倒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滿眼戒備,緊繃的身體明晃晃地表達了強烈的意圖:禁止觸摸!
東隅裝作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嫌棄,沖冷面皺眉的人讨好一笑:“莫少卿,可否借筆墨一用?”
墨淮桑冷若冰霜,眼神裡濃濃的嘲諷和疑惑。
東隅對着空無一物的身後無奈道:“别急啊,我這不在找人借紙筆嗎?”
“又是你的鬼朋友?”嘲諷從眼中流轉到聲音裡。
“說出來您可能不信。”
東隅搓搓手,眼神裡也有些不可置信:
“這位……朋友不知在這裡守多少年了,她在這兒跟一位郎君偶遇,不久後因病故去,渾渾噩噩一段時間後,魂魄便一直在此徘徊,方才突然追着我問那位郎君的下落,這我哪知道?”
“那你要筆墨做什麼?畫張符封印她?”
“我雖然不知那位郎君如今葬在何處,但我猜他給她留了一封信,您應該也知道。”東隅習慣性雙手合十,祈求的表情裡帶上了小小的算計。
“哼,又是裝神弄鬼。”嘴上說得不屑,手朝後随意一揮。
墨淮桑自己都沒有發現,經曆過上次綢緞莊王大娘子的案件,他已經對東隅的話毫不懷疑。
東隅會意,進書房就着尚未幹涸的硯台,寫下一首詩。
“狗爬都比你寫的強。若是崔郎泉下有知看到自己脍炙人口的詩作被你這麼糟蹋,應該會氣得活過來吧。”墨淮桑涼涼道。
飄在半空,隻有東隅能看到的小娘子,急切伸手想拿起桌上的詩作。無奈手指穿過紙張,隻撈到一片虛無,她絕望地仰頭長嘯。
東隅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腳下打滑,身體往旁邊傾倒,眼看要跟地面貼臉,她連忙快手一撈,巴住桌腿不放。
好險,差點就摔了個狗吃屎,東隅正暗自慶幸,卻發現抓着的桌腿貌似在移動。
她趕緊睜眼,又立馬傻眼,順着被絲質順滑的袍子裹住的大長腿往上看,果不其然,墨少卿的冷眼如烏雲壓城一般。
“嘿嘿……”東隅熟練堆上谄媚的笑,腦子飛速轉動想着怎麼解釋才能讓他信服。
“這就是你的鬼朋友嗎?”墨淮桑移開視線,語氣淡然。
什麼?東隅悚然擡頭,隻見那小娘子還飄在十步開外。
她不敢置信地再看了一眼自己正抱着的大腿,也就是說,在她碰到救命稻草之後,鬼不僅沒有消失,還出現在了墨淮桑的眼前?
“你也能看到她?”東隅顫顫巍巍問道。
“嗯,懸在半空,着粉衫,梳丫髻。”
晴天霹靂,東隅瞳孔驟縮,老天爺這又是在開什麼玩笑?這姑娘到底是不是鬼?若不是鬼,那又是何種邪物?
她直視前方,發現粉衫姑娘雖然兇狠地盯着那張紙,卻遲遲沒有過來,仿佛在忌憚什麼似的。
墨淮桑淡定自若,将詩念了出來:“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注]
“對,小娘子。”看到姑娘變得認真起來,東隅福至心靈,接着補充,“這就是崔郎君為你寫的詩。”
姑娘喃喃重複念着詩,臉上的急切漸漸變成了懷念和哀傷。
東隅輕聲歎息:“那年桃花下的驚鴻一瞥,被你惦記許多年,你以為這僅是自己單方面的隐秘心事,其實于他而言也刻骨銘心,你們的故事,天下皆知。”
姑娘一直愁悶、悲苦的臉上,終于展露了一絲笑意,如雲破月出,灑下幸福的清輝。
東隅也看得笑中帶淚,朝墨淮桑投去感激一瞥,如若不是他反應快,桃花姑娘的心結沒有那麼容易解開。
小神婆赤城的欣喜與感激直直撞進墨淮桑眼底,心裡不自覺突突了幾下,他下意識開口掩飾:“看吧,你寫的鬼畫符連鬼都不認識,人家才急着想沖過來。”
東隅:“……”
喵的,白感動了。
她罕見地白他一眼:“人家好像不是鬼。”
等等,桃花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啊?東隅有些失魂落魄,但她也沒忘記要處理詩文,讓那小娘子帶走。
趁東隅在淩霄花叢下焚燒詩文的功夫,墨淮桑在匆匆趕來的墨言那裡,得知東隅出現在主院的來龍去脈。
“三郎,我爹知道東隅小娘子助您破了胭脂鋪的案子,他說鬼神之事不可不敬,擔心尚書府那邊對您耍什麼陰招,放個人在您身邊他放心一些。”墨言剛一回府,就被墨大掌事叫過去叮囑。
“胡說,我可沒斷案,隻是幫了阮京兆一點小忙。”
墨淮桑沉吟半響,點了點墨言:“吩咐下去,隻準她在院子裡灑掃,不準她踏入我生活起居的區域。”
“是。”墨言看了看天,時近正午,一般這個點郎君都不會出門,但他現下已經換上出門裝束,問道:“三郎,您現在是要去大理寺嗎?”
“姨母匆匆派人來叫我過去,許是有些……要緊的事兒需要面談。”
“是。”墨言了然,能讓三郎頂着大太陽出門的,不是聖人就是永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