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門前粼粼車聲漸歇,墨府的大門才緩緩打開。
看着消失的馬車,門房精神抖擻,再次慶幸自己是墨家仆從。
别家官員天不亮就要苦哈哈早起上朝,而他家郎君隻要能去大理寺點個卯都算是兢兢業業。
皇帝心疼外甥從來不說什麼,誰還敢多嘴?
大理寺少卿王陵敢怒不敢言。
他當初接到這麼個寶貝疙瘩心裡極不痛快。
大理寺是什麼地方?
籠統地說是掌天下刑獄,聽起來威風凜凜,具體落到實處,件件繁瑣不容有失,要管中央百官犯案,要對各州縣疑難案件進行複核、重審,要管理金吾衛、禦史台送審的案件,還要接手皇帝欽點的大案、要案……
本就有看不完的卷宗,審不完的犯人,現在皇帝還讓他哄孩子?
他缺的是能為上峰分憂解難的騾馬,而不是打不得罵不得還要哄着的祖宗!
大理寺卿心裡有一萬頭猛虎在咆哮,可面上要言笑晏晏。
在地方輾轉十幾年,好不容易調回中央,正是深感皇恩浩蕩的時候,一時半會腰杆也硬不起來。
不過時間一長,看到别的衙門裡那些惹是生非的纨绔們,再看墨淮桑就順眼不少。
這位皇親國戚除了嘴毒了不止那麼一些,倒是沒有其他壞毛病。成,就當大理寺得了尊吉祥物,單獨收拾間舒舒服服的辦公署供着就行。
更不必給他派任何公務。
敬,而遠之。
而對墨府而言,即便郎君被授了官,府裡唯一主人的作息卻沒什麼變化,墨府上下也絲毫沒有朝廷從四品大官府的自覺。
門房泡了杯茶,期待着今天的貴客,起床時他可聽見院裡喜鵲叫哩。
日上三竿,一位穿着灰白胡服的身影走近,門房眯眼看了半響,心道這位女娘眼生得很。
一沒帖子,二沒身份,但門房不敢輕視,聽她自報名姓,嚯,竟那大名鼎鼎的祁小娘子。
他聽其别的房提過,這位小娘子一個猛虎撲食将郎君壓在車裡,重點是郎君既沒有罵她,更沒有打她,還留她在府裡住了一晚,啧啧。
在聽完她的請求後,他又迷惑了,祁小娘子竟然要來府裡求差使?
墨府極少在人牙處采買,他們這些仆役大都是原大長公主府上的官奴。
他疑惑歸疑惑,招呼侍女将東隅引到待客的院子,自去禀報負責府裡僮仆管理的掌事趙大娘。
留下東隅被一群侍女們圍着。
她瞥到好幾張熟面孔,都是上回借住時在她房間裡聊八卦的。
臉圓圓的那位好奇問道:“祁小娘子,你怎麼還要出來做工?你不是……跟我們郎君……”兩根食指對着點了一下。
東隅看不懂這個手勢,老實回答:“唉,墨少卿拒絕了我。”
既然助他斷案這條路行不通,那就另辟蹊徑,來府裡幹活呗。
什麼?侍女們瞳孔地震,先有當街生撲,緊接着又共處一車,難道,他們還不是那種關系?仍是這小娘子一廂情願?看向東隅的眼神就帶上些憐憫。
“唉,我家郎君雖然長得好看,氣宇軒昂,家世顯赫,但是……”眼睛圓圓的那位滿是好奇,壓低了聲音,“‘冷面郡王口,黃蜂尾上針’,他那張嘴裡說出的每個字都淬了毒,你怎麼能受得了啊?”
“我……我就是想挨着他……好好睡一覺……”東隅實話實說,聲音細如蚊蠅。
什麼?你竟然隻是饞他的身子?侍女們眼都直了,不由得再仔細打量一下這位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小娘子,可真勇啊……
“不過,你可别太戀愛腦,話本上可都說了,娘子們都跟撲火的飛蛾似的,最後一懷柔情都喂了狗,話本裡的大女主哪個不是搞事業?要以事業為重啊!”
“可我隻想活着啊……”東隅喃喃,想到那些暗無天日的過往,“沒有他我會死的……”
遲早會因為缺覺猝死。
唉,侍女們看着她越發帶着滿眼憐惜,這戀愛腦沒救了。
另一邊趙大娘聽了下屬的禀報,面露深思。
此女身份低微,屬三教九流之列,但三郎的确待她不同,左右為難之餘,她去找了墨大掌事商議了一番。
随後,東隅就被安排到主院做灑掃。
東隅看着剛換上的侍女衣裳,一時有些恍惚,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方才被領去見那位眉間起褶子的趙大娘,還以為自己下一秒就會被轟出墨府大門……
不知拜對了哪路神佛,她不僅沒被掃地出門,來墨府做短工還包吃包住。
還是好人多啊,東隅拖着笤帚邊想邊溜達,熟悉今後的工作環境。
一路逛下來,她忍不住感歎墨府的富貴,院中花木扶疏,小池邊假山林立,走累了,便停在被淩霄花覆蓋的廊架下歇腳。
花香濃郁,熏得她昏昏欲睡,她仰躺在長凳上,迷迷瞪瞪将将要睡過去,突然,樹蔭中冒出一道愁眉苦臉的鬼影,吓得她一個倒仰趴在地上。
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這青天白日的,怎會有鬼啊……
墨淮桑推開書房門,看到的就是院中一派雞飛狗跳的場景。
一個明顯是他府中侍女裝扮的人,繞着廊架上蹿下跳,間或回頭對着空氣疾言厲色。
墨淮桑眉心緊皺,墨言被他派出去辦事了,他遠遠眺望院門,心下納悶,怎麼沒人來管管這不懂規矩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