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丙手上一頓,把火收小了些。
“再小些!太熱啦太亮啦!”那個聲音繼續說,微風繞着林丙手上的火焰,好像要将其撲滅。
林丙本着以禮服鬼,非必要不沖突的原則,把火再收小了一點。這下火苗又回到了原先微黃的樣子,剛好能罩住角落。他正準備問問這個鬼為何逗留,裹着風的聲音又送了過來:“如此恰好恰好!好暖和!”
鬼還會怕冷?
林丙腦子裡冒出這麼個念頭,但又想到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于是就抛到了腦後。他一手托着火,另一隻手從随身的布包裡拿出幾張火折子,點好放在了地上。
随後,林丙微微躬身,像是行了個禮,才問道:“蝸居在此,是何許人氏也?”
火舌跳了一下,那聲音響起來:“你不用說的這麼委婉,我也沒有什麼心魔,早知道自己是個鬼啦!”
林丙愣了愣。
這裡陰濕氣息很重,怎麼也不像無牽無挂的魂魄能留下的。
就算隻是布來解悶,也應當是有鬼氣的。
林丙問道:“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占人宅邸,何不速速轉生?”
“你以為我不想嗎?!”那聲音驟然急了,林丙感覺好像有人貼近了自己,隻是帶來的不是體溫,而是清冽的冷氣。
沒錯,清冽。
不是仇怨纏身的沉重感,而是如山間晨霧一樣的幹淨輕松,像剛下過雨之後散發出來的土地氣味。這讓林丙準備好的超度儀式有些拿不出來了。
一個鬼?
林丙覺得不能怪自己有刻闆印象。
鬼還在說話,聲音上蒙着的厚重感已經褪去了,顯得清亮卻委屈:“像你這樣的道士我見了許多了,有些人連我的氣息都感覺不到,隻能聽見我說話或是我用力做的風,你卻是個上佳根骨。少有幾個能感覺到我的也沒辦法帶我轉生……”
等鬼不知所雲的講了快半刻鐘,林丙才又掏了兩張火折子,把光亮續上了。
“你說,你無影無蹤無氣無息?”林丙懷疑道,“那為何此宅陰氣深重?”
“你看!”那聲音嚷嚷着,“我就知道你不信我!我給你看!”
林丙後退一步,面前緩緩地顯現出了一個蒼老的影子,他身形出現時踉跄了一下,像是被推出來的。
“是他啦!”清亮的聲音叫道。
鬼影微微頓首,十分費力的咳了一聲,像要說明自己能夠發聲。
林丙隻消一眼,就看出來這鬼影很快要散了,一團團的黑霧也是從他身上冒出來的,距離這麼近,他感覺自己幾乎要被嗆死。
看着老者似乎有話要說的焦急模樣,林丙果斷地拍出來一張續靈符,送進了鬼影的體内。
老者的身影頓時清晰起來,他面上很驚訝,要說話卻帶出來一串咳。
林丙做了個揖,開門見山道:“此符名為續靈符,實際上隻能凝住身形一小時,有什麼要說的就盡快。”
老者咳得斷斷續續連綿不絕,叫人不忍心聽下去。等他終于咳完了,才說:“我是闫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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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老四在屋檐下躲着雨,正擔心着林丙探路是不是探到什麼危險了,就見一股莫名的風掀過來,兜頭撞了他一個大跟頭。
堪堪穩住身形,老四以為又遇見了當日的情景,正要閉眼倒下裝死,那股風就調轉了方向,推着他急急忙忙的進了老宅。
由于風不會走路,橫沖直撞的,等闫老四腳終于落到實地,他感覺自己都要吐了。
老四一擡頭,就看見林丙和老二看着自己……
老二?
老二!
闫老四覺得自己要不還是先暈了算了。
不過林丙當然不會讓他暈過去,他指尖一勾,就喚來一陣柔和的風,繞着老四轉了一圈,頗有安撫的意味。
等闫老四大驚失色下巴砸地的模樣緩過來之後,林丙輕輕拍了拍闫老二沒有實體的肩膀,沖闫老四說:“闫文山有話要對你說,時間不多,隻剩五十分鐘,盡快。”
林丙說完就退出了宅子,留他們兄弟兩個說話。
他看過了闫文山的陰氣,都是憂慮凝出來的,想必是生前愁緒太多,生後有話未盡,又孤單又苦悶,這才聚了一屋子陰氣。
這樣的鬼自然是不會害人的,畢竟他的敦厚已經刻進了全部心神,連跳樓都是悄悄的。
其實他覺得有件事情很蹊跷。
不是闫文山蹊跷,是那隻不知道從哪來也不知道要到哪去的鬼。他的聲音即便是成了鬼也透着股清澈,不難想象其生前該是怎麼快活的人。
這樣的鬼,剛剛說話的語氣卻讓林丙感到一陣沒由來的,淡淡的悲傷。
林丙正想着,忽然身側掀起風,那股清冽的氣息貼近他的脖子,繞過他的手。林丙動了動手指,輕輕攏住,撚起一簇火。
“小道士。”那聲音說道:“闫文山的氣聚不起來,散在屋子裡,他又不肯走,我太無聊了才拿來玩的。”
“嗯。”林丙應道。
一人一鬼守在外面,實在是沒話可說,隻有火苗簌簌的閃着。過了一會,林丙問道:“怎麼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