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公府·觀瀾閣
戌時三刻,夜風襲過,檐角忽然發出一陣清脆的銅鈴聲。
端木雲頤翩翩而至,叩門聲響,驚起梁間無數栖鴉,黑羽掠過廊下懸挂的紗燈,在朱漆的門扉投下魑魅魍魉。
不大會兒,一陣腳步聲響起,小仆恭敬地将門打開,請她進去。
庭院占地寬廣、燈火通明,各個角落皆有重兵把守,榮國公所在的書齋周圍更是暗影重重。
“公主殿下姗姗來遲,可是在觀賞我府中景緻?”
榮國公的聲音自鲛錦屏風後面傳來,紫檀案上宣紙潑墨,狼毫筆肚飽蘸煙墨擱置在筆架山上。
端木雲頤徑直拂開描金椅上的浮塵,護甲輕叩金椅扶手,先是俏皮地說道:“國公爺這‘觀瀾’二字起得妙極!隻是不知觀的是驚濤駭浪?”她忽地傾身向案桌望去,鳳眸映出老者驟然緊縮的瞳孔,“還是暗流洶湧?”
榮國公聞言一怔,腕間的羊脂玉珠串蓦地撞在硯台上,濺起墨梅數點。
宣紙上那個“順”字最後一捺被墨團團團圍住,生生浸透了灑金宣紙,一旁的老仆慌忙上前欲替主子換下廢紙,卻被國公爺以眼神喝退。
榮國公随後轉過頭對端木雲頤說道,“殿下,看鄙人的字如何?”
“國公爺好閑情逸緻,可惜書齋氛圍過于肅穆,折煞了些許雅緻。”端木雲頤意有所指地點了點屋内的陳設,眼神卻掃向了窗外。
“哈哈。”榮國公會意地大笑幾聲,卻低頭緊握手中的筆,手腕輕擡緩收,“應”字的最後一尾筆鋒收尾,蟬頭雁尾,隻見宣紙上的字遒勁有力。
服侍的老仆對此狀況不明所以,隻好在一旁緊張地注視着二位主子。
端木雲頤接着又淡淡地說道,“國公爺,何必多此一舉。”邊說邊撥弄着邊上擺的蘭花,肆意地用護甲輕輕将葉尖從花盆裡勾出來。
榮國公收起筆,自顧自地欣賞了一眼自己的墨寶,才不緊不慢地反問道,“殿下,何出此言?”
端木雲頤隻擡眸朝他看了一眼,還未等她發言,榮國公又接着說道,“殿下請看這《洛神賦》摹本,”他忽而展卷,帛書上的另一端布滿了朱砂寫就的簪花小楷,細看下彷若凝脂下滲出的絲絲血痕,“不知殿下對神女可有耳聞?”
“本宮隻知人死後皆須七竅塞棉,”端木雲頤指尖掠過案頭的燭台,上邊的羽翼硌得她生疼,“可見神仙眷侶,多是活人騙死人的把戲。”
書齋中霎時一片死寂,唯有更漏聲如催命符般滴答作響。
窗外竹影婆娑,忽然有一道寒光閃過,應是弩箭等利器在月下泛出的冷光。
端木雲頤仍未察覺,“這桂花糕恰是皇姐愛吃的口味,大裔隻有一位糕點師傅會做,國公爺可是從宮中得來的賞賜?”她蔥指繼而拈起琉璃盞中的白梅桂花糕,“但是這個味道似乎有些異樣,國公爺可别吃壞了肚子。”
榮科登手中狼毫筆應聲而掉,這盤莫名得來的禦賜點心,差點成了他的奪命鎖。
幾十年的江湖沉浮練就的假面,此刻裂開細縫。
“殿下,究竟想要什麼?”他終于撕去僞裝,蟒袍下的老軀微微發顫,“聽聞三公主為人玲珑剔透,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說話間,他的眸間突然驚現一絲狠戾。
端木雲頤忽地輕笑,被燭台割破的指尖慢慢滲出血滴,她将其墜入茶湯,“本宮要嫁盡快與貴公子成婚。”
她蘸起茶湯在案上勾畫,血痕蜿蜒勾勒出的畫面正是大裔的疆域圖。
端木丘轍将三公主送入榮府,想來也是另有所圖。是成人之美的賜婚?亦或是别有用心的圖謀?
這二人蛇鼠一窩,榮國公又豈會辱沒了他的意圖?
“殿下言重了,先皇早已為殿下和犬子二人賜婚,又何需殿下金口玉言親自求婚?”
端木雲頤心裡冷哼,如若端木丘轍與榮科登都将三皇妹這門親事放在眼裡,又何來她屢屢遇刺之說,很顯然是這二人都是各有所圖的狼子野心罷了。
“國公爺想要北境的鐵礦,端木丘轍想要司馬家的兵符,是與不是?”
話未說完,窗外驟然響起金戈之聲。
一枚暗箭忽然穿透窗紗,端木雲頤旋即起身避開冷箭,見那箭簇倏然刻着某種的暗記。
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明白司馬彥白日那句“最危險的從來不是明槍暗箭”的真意。
這府中處處都是戲台,人人皆在演戲。
“明日辰時,本宮要見司馬老夫人,就讓本宮來斡旋你們這台戲。”她将染血的帕子擲入火盆,青煙騰起時,門楣上的金匾忽然墜地,驚起一聲轟雷。
榮國公聽完她的話表情略顯僵硬,院内的暗衛以及侍衛忙作一團。
良久,榮國公的眼神裡突然閃現出一絲狠戾,“看來殿下,可是對老夫下了不少功夫。”
端木雲頤從描金椅上站起來,慢幔向檀木案邊走去,随後拿起桌上的字仔細端詳,“這不就是給你我最好的指引嗎?本宮與貴公子乃先皇賜婚,名正言順,正是順應天命。國公爺,果然作得一手好字。好字!”
榮國公收起眸中的精光,旋即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附和道,“多謝殿下誇贊,妙哉妙哉。”
“日後還需仰仗國公爺。”端木雲頤垂眉,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榮國公拂手捋髭,逐漸陷入了沉思:端木丘轍能登上帝位,他西戎族的功勞不可小觑;而端木雲頤這招看似無心,實則大有意圖;三足鼎立,方可立足。
眼看老狐狸已上鈎,端木雲頤默默地轉身離去。
屋内的暗衛這才從暗黑處走出,慢步踱至案邊拱手道:“主子,适才西跨院有賊人行刺,我等趕到時現場已被公子的人控制。”
榮國公揮一揮手,“看來是聖上動的手,隻是不知這聖上到底是意欲何為,為何要刺殺他皇妹。”說完,冷笑一聲又繼續說道,“我們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嗎?”
“咱們損了幾名弓箭手,主子何以見得是宮裡的人?”
“這不過是彼此的試探罷了,咱們這位皇上可是年輕有為啊,将山河内外的這點子伎倆都學了去,甚好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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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紫宸殿
幾個皇後宮裡的女使正端着些食盒從大殿内出來,行色匆匆地往台階下奔去。
人影未散,殿正門處出現了一抹黃羅蓋傘,隻見步辇上的人衣着靓麗身姿窈窈。
正殿前,一老嬷嬷身旁跟着一樣貌娟秀的小男官,隻聞見輕聲嘀咕:“得了,一波未平又來一波。”
“小額子,不得無理。”辜嬷嬷輕聲呵斥,話音剛落豔麗的身影便出現在台階上。
“娉貴人金安。”二人連忙作揖行禮道。
“辜嬷嬷,本宮來給皇上送些甜品。”說着,娉貴人帶人就要徑直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