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永定門外飄起了鵝毛大雪。
三公主的鸾車碾過沉睡的大街,車轍在雪地上刻下一條條蜿蜒的烏痕。車裡的人在一處重重的颠簸之下從夢中驚醒。
“殿下,您沒事吧?”老嬷嬷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剛才那是一個悠長的夢?端木雲頤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瞪大的瞳孔逐漸恢複聚光,癱軟地靠在軟墊上。
“嬷嬷,我剛才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一旁的侍女桑知連忙接過話匣子,道,“殿下,您剛剛又喊又鬧的,我們還以為您被髒東西上身呢!”
端木雲頤腦海裡閃過夢中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個身影,“可能就是被髒東西了上了身。”說罷,擡手拂去肩膀上的負累。
老嬷嬷與一旁的侍女,二人面面相觑,隻道公主殿下人生境遇突然轉變,出宮的路上做了場噩夢罷了。
隻有端木雲頤清楚,那個夢中清晰的一切。
端木雲頤倚在褪色的錦緞軟墊上,車簾外掠過的枯枝在晨曦中張牙舞爪,就像要将人拉進深淵的觸手一般。
她望着窗外掠過的枯枝出了神,逐漸整理好心中的雜念。
“殿下且忍忍。”祺嬷嬷将手爐塞進她的掌心,手指撥了撥車架上即将剝落的金漆,“這輛朱輪華毂原是先帝賜給三公主的儀仗,如今倒破敗成一副城西人家的馬車模樣。”
端木雲頤不語,垂眸望着自己掌心的紋路,母皇的指尖曾在此久久停駐。
那幾道橫貫天地的掌紋,就像蟄伏的巨龍一般在她的手掌間盤踞,“此乃紫薇星墜落的軌迹,雲兒正是天命所歸。”母皇的指尖沿着她的掌紋滑過,說到此處時眼中掠過一陣驚喜。
忽然,聽見車輪處傳來裂帛之聲,馬車在行駛中突然失衡猛然傾倒在路旁。
車廂外傳來馬匹的嘶鳴,拔劍與甲胄相擊之聲裡夾雜着侍衛的驚呼:“護駕!”
衆人來不及防護,端木雲頤猛然撞擊在車帷上,車内随行的嬷嬷與婢女也撞到一塊,形成一幅混亂的慘狀。
三日前,端木雲頤尚在鳳阙之上執掌乾坤,此刻卻要在這破敗的朱輪車裡,與衆人跌作一團。
“殿下——”
“诶喲——”
“快扶殿下起來,殿下您沒摔着哪吧?”
端木雲頤歪在車廂内,恍惚間似乎被狠狠地摔了出去,擡手扶正頭上的鳳冠才悠悠地坐起來,“無妨,本宮無礙。”
“快,快扶殿下下車去,此車危險!”
車簾掀起的刹那,寒風裹進的雪花撲入眼底,一股刺骨的寒意頓時遍布全身。
不遠處,一隊玄甲衛緩緩向她們走來,甲胄撞擊間發出陣陣悅耳的金屬聲。
隊伍前面的白衣男子,衣袂飄飄,鶴氅内身姿挺拔,蜂腰懸劍,氣宇軒昂。
“臣司馬彥,恭迎長樂公主。”
端木雲頤瞳孔微縮,這個不陌生的封号,此刻突兀地在耳邊響起,就像猛然奏起的弦胡般刺耳。
而她的好皇妹,早已被鳳影衛挾持着随同那幾駕送嫁鸾車駛向城外。
這張陌生的臉不正是她夢中的那個人?
端木雲頤扶着車轅款步而下,茜裙掠過滿地碎雪,十指丹蔻掐入掌心,面上卻綻出三公主特有的嬌憨,“原來榮國公府的迎客禮,是這般驚心動魄。”
司馬彥策馬逼近,淺笑幾聲,道:“雪路難行,殿下不如上馬與微臣共乘。”
“畢竟……”男子忽然俯身,護腕擦過她耳畔,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殿下的鸾駕怕是經不起第二道埋伏。”
端木雲頤頓時耳根子紅了一片,擡眼望去,男子面容蒼白似冰雕玉琢,唯有一雙鳳目流光溢彩。
這讓她想起幼時豢養的那隻雪貂,看似溫馴卻能在瞬息間咬斷獵物的咽喉。
“放肆!”祺嬷嬷橫擋在跟前,銀絲拂塵卷起雪浪,“公主金枝玉葉,豈容你在此造次!”
話音未落,司馬彥忽然擡袖飛出一枚柳葉镖,端木雲頤隻覺腕間一涼,指尖的護甲應聲而裂,露出指肚上淺淡的劍繭。
那是她十年握劍留下的痕迹。
“好一招旋葉飛镖。”三皇妹不善武藝,她立馬垂袖掩飾手掌處的陳繭,鳳眼微微眯起,露出一抹俏顔,“隻是不知,榮國公可否知曉,自家兒郎習得這般江湖伎倆?”
司馬彥笑而不語,劍穗輕揚間,遠處的枯木叢間,忽然傳來重物墜地之聲。
端木雲頤循聲望去,但見雪地上綻開數朵紅梅,方才暗中搭箭的弓手竟已氣絕身亡。
“現在殿下是否已相信微臣的真心?”司馬彥指尖拈着帶血的柳葉镖,恍如拈花佛陀,“這去榮府的路,可比去黃泉要曲折得多。”
日色漸濃,玄甲衛如鬼魅般散入雪幕,消失在衆人眼前。
端木雲頤望着司馬彥伸來的手掌,猶豫片刻,才将手覆上,“那便有勞司馬公子好好引路。”
#
榮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