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宮地處九重天的最西側,外頭環繞着清如明鏡的無妄海,往常并沒有仙君仙子誤入,數年如一日的清冷。
雲殊就被軟禁在這裡。
容貌姣好的仙娥守在門外,與天兵天将們大眼瞪小眼,偶爾還會傳召入内,出來時總端着用過一兩勺的瓊漿玉露。
青丘少君千攸氣沖沖地闖進宮門,一眼便看到了斜倚在珊瑚軟塌上的慵懶女子,女子指尖還夾着一顆葡萄,嘴裡剛剛喝下了一口桃花鄉進貢的仙釀,嘴唇沾着瑩瑩水光,活色生香。
饒是千攸這隻貨真價實的九尾狐看見了,也不得不在心裡暗歎一聲絕色。
他将披風丢給旁邊的仙娥,恨鐵不成鋼地瞪着女子道:“你怎生還坐得住?扶鸢那不要臉的東西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你就這般憋屈得受着?”
眼前之人正是仙界近萬年來出身最尊貴的女仙——雲殊帝姬。
明眸皓齒,青蛾丹唇,素手流轉間撚起灰紫鲛紗裙擺,起身時環佩叮當,卻不失半分威儀。
額前一點蓮花印,烏發間松松散散别了支流雲銀钗,幾縷柔軟的碎發垂落在鎖骨上,更襯得她脖頸纖細,肌膚白皙。
在千攸心裡,她是四海八荒裡唯一能以高貴冷豔自居的女子。
所以一聽說她出事,他就火急火燎地趕來了天宮。
雲殊看了眼暴跳如雷的千攸,不冷不熱地調侃一句道:“你不要總是這般暴躁,免得将來找不着媳婦兒,青丘王找我來算賬。”
千攸氣不打一出來,修長的手指顫巍巍地指着雲殊;“你這個沒良心的,居然還消遣我……”
若不是他與雲殊認識了幾百年,恐怕真要被雲殊這副高雅的皮囊唬住,誰會想到這尊貴無雙的雲殊帝姬實際上是個不折不扣的毒舌。
千攸拍了拍胸口,默念了三遍“不氣不氣”,旋即正色道:“我跟你說認真的,這事你究竟打算怎麼辦?扶鸢的傳音玉簡已經交到了帝後手上,帝後素來疼愛她,你就不怕她栽贓誣陷于你。”
扶鸢從輩分上來說是雲殊的義妹,隻不過雲殊向來不認就是了。
昔年神魔大戰之時,扶鸢的父母雙雙殒命,好就好在殒命之前求了帝後一道恩典,将其女扶鸢托付在紫微宮座下,由帝後親自教導撫養,之後又收為義女,與雲殊帝姬及其兩位兄長平起平坐。
扶鸢的雙親對天後有救命之恩,是以天後格外優待這個義女,甚至比親生女兒還要偏寵,往日裡雲殊與扶鸢起了争執,必然是以雲殊理虧而告終。
可雲殊自小在長生墟學藝,同妖族仙族的年輕一輩共同打鬧着成長,最是受不了委屈,遇上扶鸢這種外表柔弱的乖乖女更是生不出半點喜歡。
偏偏扶鸢明裡暗裡總來拉踩她,裝着懂事聽話的樣子把她貶得一文不值,令得天宮之上人人都以為她雲殊驕縱清高目中無人,不願與她交好。
雲殊并非寬容大度之人,也不知忍讓為何物。
長生墟的法則是強者為尊,弱者挑釁隻有被按在地上打的份,故而她越看扶鸢不爽,就越想揍她。
終于有一日,昆侖宮的大門緊緊鎖起,半日後放出一個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扶鸢仙子,任憑她哭鬧求情,雲殊也不曾給她留下顔面。
扶鸢自此記恨上了雲殊,三天兩頭就往帝後宮中跑,哭訴三姐姐不待見她。
天後心疼一直養在身邊的扶鸢,遂下令将雲殊帝姬禁足昆侖宮,反省姐妹相處之道。
雲殊反省了嗎?
她反省了。
她後悔自己下手下輕了,應該讓扶鸢那朵小白花說不出話來才對,實屬失策。
禁足的日子裡難得清靜自在,除了不請自來的同門師弟千攸以外,雲殊沒見過幾個外人。
扶鸢的貼身侍女凝兒算來得比較勤的一個。
雲殊閉着眼睛想想也知道,凝兒是代替扶鸢來的,扶鸢怕破相,就讓凝兒打着補償的名義來炫耀,炫耀自己在帝後眼裡有多寶貝,遠勝雲殊這個可有可無的女兒。
就在前幾日,凝兒哭訴說扶鸢想上東海采珍珠為姐姐編織手鍊,苦于沒有稱手的飛行法器,已經夙夜難寐許久,那陣仗擺明了是要索要雲殊的飛羽劍。
長生墟誰人不知,雲殊帝姬使得一手好劍,飛羽劍和墨霜劍在她手中出神入化,境界直逼上神。
扶鸢原以為借到這把劍要費不少功夫,沒料到雲殊一口答應。
不僅把飛羽劍借了出去,而且千叮咛萬囑咐要小心使用。
然後不出半月的功夫,衆仙便收到了扶鸢仙子在東海漩渦中央遇險的消息。
“我說過了,飛羽劍我不曾做手腳。”雲殊說得坦坦蕩蕩,倒讓千攸不知如何接話。
千攸望着面前不肯低頭的少女,心裡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們青丘狐族的通靈性首屈一指,他總覺得這事兒沒那麼簡單,勸說道:“我知你不屑于用那種手段,即便想殺了那女人,也會光明正大地動手,無須遮掩。”
“可如今樣樣證據都指向你,扶鸢最後捏碎的傳音玉簡中提到了你的名字,此次用的亦是你的佩劍,若她真出了什麼事,你難辭其咎。”
雲殊眼中光芒明滅,輕嘲一聲道:“放心,她不會出事。”
面對一同長大的師弟,她卸下了防備,眉目中露出淡淡的倦色,揉了揉眉心道:“飛羽劍經過上次淬靈已是上品法器,扶鸢這些年倘若有些精進,興許勉強還能駕馭,可她修為不進反退,如此品階的法器頂多撐一炷香時間,算算時間恰好會落在東海中央的迷心陣裡。”
千攸恍然大悟:“妙啊……怪不得你如此樂意将飛羽劍借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