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悄悄爬滿了整個院子。
合宿地的燈光漸次熄滅,隻留廊下一盞暖黃小燈,孤零零地亮着,把元裴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她坐在靠近庭院的台階上,數位屏擱在膝上,光芒柔和地映在她側臉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暈。
四周很靜,隻聽得見風穿過庭院時,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偶爾有蟲鳴隐約響起,又迅速歸于寂靜。這樣的夜晚,不适合思考太多,隻适合靜靜地,把心裡某個角落最柔軟的情緒一點點拂拭出來。
元裴低着頭,手中的數位筆輕輕滑過屏幕。畫面上,那道人影已經基本成型——仍是背影,站在夜色微光之中,身旁幾隻寵物圍繞,或依偎,或仰望。她在調整最末的光線——一束極微弱的光,從遙遠夜空中落下,不直接照亮畫中人,隻在她周圍灑出一圈溫暖的微光,像一場靜默無聲的擁抱。
風從側面吹來,帶起元裴耳邊幾縷碎發。她偏了偏頭,把發絲拂到耳後,動作極輕。手中的筆卻未停下,落筆時帶着一種難得的溫柔克制,仿佛怕打擾了畫中人似的。
在她專注作畫的片刻裡,依依悄悄走近了。
貓形的程若依步伐極輕,踩在木質廊闆上,幾乎沒有聲音。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在一旁蜷成一團,而是悄無聲息地,坐到了離元裴不遠的地方。
元裴察覺到了動靜,但隻是微微偏頭瞥了一眼,并沒有出聲,也沒有回頭看。依依就安靜地坐在那裡,尾巴輕輕一圈圈環在自己身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元裴正在繪制的畫面。
光線在她藍色的眼眸中反射出一點點細碎的亮光。
從她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屏幕上的畫作。那道人影的背影修長挺拔,肩膀微微放松着,下意識地向身旁的小動物傾斜出一絲角度,不明顯,但極自然,像是在無聲地包容它們的依靠。
依依眨了眨眼,心裡微微動了一下。
并不是突如其來的心動——那種感覺太過猛烈,不适合此刻這樣寂靜的夜。更像是一種遲緩的、被溫柔觸碰過舊傷口後的微微發酸。明明隻是一個普通的夜晚,明明身邊的人什麼都沒說,但心髒深處,卻仿佛被什麼輕輕叩動了一下。
她又往前挪了半步。
元裴仍然沒有阻止,隻是像感知到了什麼似的,筆尖微頓了一下,随即又無聲地繼續描繪起寵物們圍繞的細節。
風又吹過來,把元裴衣角輕輕揚起一角,也帶着依依的毛發微微晃動。空氣裡,有一種連她自己都難以描述的氛圍彌漫開來。
依依趴了下來,姿态放松,尾巴繞到前爪旁邊,耳朵朝着元裴的方向輕輕動了動,像是在仔細傾聽她每一次落筆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那聲音很輕,卻一下一下,落在心上,比風聲還要清晰。
夜更深了。
整個合宿地像是被一層綿軟的黑色輕紗蓋住,隻剩下這盞燈光下的兩道影子,安靜地、緩慢地,共同編織着這一夜的溫柔。
數位屏上的畫面,也終于漸漸成型——
那道人影依舊背對着觀衆,面朝着一片遙遠的夜色;身旁的小動物們安然圍繞着她,毛發在微光中泛着溫柔的色澤。背景處理得極其克制,沒有花哨的點綴,隻有夜色和光暈交織成一幅簡單而動人的畫。
元裴緩緩收了最後一筆,手腕輕輕轉了轉,骨節在夜風中微微作響。
她擡起頭,靜靜地望着屏幕上的畫,沒有立刻保存,也沒有移動,隻是凝視着——像是在确認,也像是在讓自己多看一眼。
依依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
這一刻,她忽然有種奇妙的錯覺。
畫裡的那個人,好像真的,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影後,不是舞台中央光芒萬丈的人物。
隻是一個,在夜色裡獨自前行,卻又被悄悄守護着的、溫暖而孤獨的存在。
元裴合上數位屏,指尖敲擊在屏蓋上,發出極輕的一聲響。
夜晚的庭院深得幾乎要把人吞沒。廊下那盞昏黃的小燈,依舊亮着,暖光卻壓得極低,隻夠照出她膝上的一片光暈,勾勒出纖長指骨的影子。她沒有立刻動作,仿佛随着畫作的完成,一時間也找不到必須站起或收尾的理由,隻是靜靜地坐着,聽着夜風在竹葉間穿梭時沙沙作響的聲音。
一陣極輕的動靜傳來。
依依悄悄挪近了。她動作細小而克制,每一寸靠近似乎都經過了猶豫與試探。她沒有貿然跳上膝蓋,也沒有發出聲音,隻是小心翼翼地在元裴腳邊蹲坐下來,尾巴繞成一圈,姿态收斂安靜。
元裴垂眸,看見了。
她視線微微一頓,眸色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淡,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隻是看了片刻,便移開了視線。指尖在膝頭緩慢摩挲,像是本能地做着克制的動作,試圖提醒自己維持一貫的界限。
依依沒有向上蹭,也沒有主動撒嬌,隻是靜靜地窩着。她擡頭看了元裴一眼,耳尖順着夜風微微擺動,藍色的眼睛在光影中映出細碎的亮光,安靜、隐忍,卻又藏着難以掩飾的依戀。
元裴原本準備起身,但在感知到腳邊那一小團柔軟的存在後,動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她并不喜歡被打擾,也向來不喜歡過度的親近。可這一刻,腳邊那份安靜的依賴感,沒有喧鬧,沒有索求,隻是以一種極低的姿态,恰到好處地靠近着,像夜色裡一抹不聲不響的溫柔。
元裴動了動手指,最終什麼也沒做。
依依仿佛察覺到了,她輕輕低下頭,将自己縮得更小了些,呼吸淺淺綿長,尾巴圈得更緊,似乎隻要保持這樣一動不動,就能被允許繼續留在這裡。
廊下的風穿過兩人之間,帶着微涼的夜氣。元裴靠着柱子,半阖着眼眸,睫毛在光影裡投下淡淡的影子,神情沉靜而安然。
她沒有看依依,但存在感卻清晰得不能忽略。
腳邊那小小的一團,呼吸随着夜風起伏,頻率溫柔而穩定。偶爾耳尖微微動一動,像是警覺,又像是安心。
一人一貓,就這樣,在沉默中,完成了某種無需言語确認的默契。
時間被拉得很長,長到連風聲都變得模糊起來。
元裴垂着的手掌微微松開又握緊,她并不習慣這種被安靜陪伴的感覺。太熟悉的人,太親近的舉動,都容易成為她排斥的對象。但依依不同。
這份陪伴,沒有侵入感,也沒有要求,隻有一種被動而溫柔的存在,就像夜色,像風,像偶爾落在肩頭的一粒塵埃,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卻又真實得讓人無法無視。
她低頭又看了一眼腳邊的依依。
貓兒已經窩穩了,小小的一團,身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眼睛半阖着,耳尖微微抖動,顯然還保持着清醒,隻是以一種極為溫順的姿态,悄悄地守着她。
元裴移開目光,眼底不自覺染上一層極淡的柔光。
她依舊沒有伸手去觸碰,沒有打破這份安靜,隻是讓自己沉在這樣的空氣裡,任由風吹過指尖,也吹散了她心頭那些根深蒂固的戒備。
月色被雲遮住了,隻留下廊下一盞小燈孤獨地亮着,把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最終交疊在一起。
沒有言語,也沒有肢體接觸,但彼此的氣息已經悄悄纏繞,在這片昏黃的燈光下,織成了一張細膩而隐秘的網,把她們牢牢系在同一片溫柔的夜色裡。
元裴靠在廊柱上,閉了閉眼。
依依蜷着,靜靜守着。
一動不動,但又好像,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事物,比此刻的她們更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