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裴慢慢拾起身旁的數位屏。
光從屏幕上亮起,映出她面容線條冷淡的輪廓。她手指在屏面上輕滑,動作簡潔利落,沒有一絲猶豫。操作界面彈出時,她點開社交賬号,輕車熟路地導入剛完成的畫作,沒有加濾鏡,也沒有過多修飾,隻用慣常的編号體系簡單标注:
【夜眸(No.13)】
配文空白。
沒有解釋,也沒有多餘的話,就像往常一樣,冷靜而疏離,仿佛這幅作品的意義,僅僅是某種習慣性的記錄,與情感無關。
發布完成後,元裴将數位屏重新擱到一旁,動作輕而無聲。她靠回廊柱,眼眸低垂,手指随意搭在膝頭,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近乎沉寂的狀态。
腳邊的依依動了動耳尖,眨了眨眼,緩緩擡頭。
她靜靜地望着元裴的側臉,又偏過頭,看向那台剛剛被放下的數位屏。屏幕已經熄滅,但那一瞬間,她仿佛還能看見上面留存着的畫面——那道人影、那些寵物、那片靜默的光。
一種細細密密的情緒,像水草一樣,在心底緩慢地生長起來。
并不是激烈的感動,也不是突兀的心動,而是一種更隐秘更柔軟的感覺。仿佛在被誰悄悄承認存在後,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被記住,想要在那片被溫柔畫下的世界裡,占據一個微小卻不可替代的位置。
依依沒有再靠近。
她隻是保持着原本安靜蜷伏的姿态,把自己更深地縮進元裴的影子裡,像是在無聲地确認自己的存在感不會被遺忘。
她知道自己此刻隻是隻貓,是一隻在人類世界中再普通不過的小動物。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安靜趴在畫師腳邊的模樣,也不會有人在意她究竟在想什麼。
可她心裡清楚。
那道背影,是為她畫的。
不隻是為記憶,不隻是為作品,而是為她,作為一個存在過的人,留下了證據。
依依緩慢地收緊了爪子,把尾巴圈得更緊了一些。她低頭蹭了蹭自己蜷起的前爪,動作小得幾乎不可察,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克制着什麼過于濃烈的情緒。
風從庭院深處吹來,廊下的燈光輕輕晃動了一下。
元裴微微偏了偏頭,似乎聽見了依依小小的動作,但最終沒有轉頭,隻是繼續半倚着柱子,閉着眼,安靜地呼吸着夜晚的空氣。
世界很靜。
依依窩在她腳邊,一動不動,像一片隐匿在夜色中的影子。
但她的心跳,在這份靜默中,輕輕加快了一點點。
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回應。
她隻是用自己的方式,在這一場無人知曉的夜晚裡,悄悄許下了一個小小的心願——
想要一直,留在她的世界裡。
哪怕隻是一個背影,一個小小的存在,也好。
廊下的燈光微微晃動,夜色無聲地覆蓋了整個院子。庭院盡頭,竹影輕擺,風也收斂了許多,隻留下一點細碎的聲響,在空曠的夜裡悠悠回蕩。元裴倚着廊柱坐了一會兒,指尖松松搭在膝頭,睫毛低垂,整個人沉浸在一種近乎凝固的靜默中。
腳邊的依依蜷得很緊,毛發軟軟地貼着地面,呼吸細淺而安穩。她沒有真正睡着,卻也沒有動彈,隻是以一種最溫順、最隐蔽的方式,悄無聲息地守着元裴,像是一枚小小的錨,拴住了漂泊在夜色中的某段情緒。
就在這樣的靜默中,系統後台的提示無聲彈出,隻有元裴能夠感知到的細微震動劃過意識界面——
「任務已達成要求,情感共鳴值持續增長中。」
元裴微不可察地頓了頓指尖,随即平靜地将提示劃入後台,沒有多看一眼。畫已經發布,情緒共鳴也已在發酵,任務的推進就像水面下緩慢流動的暗流,不需刻意催促,自會按着既定軌迹前行。
與此同時,在合宿地另一端的監控後台,一道隐藏在觀察者群體中的目光悄然劃過屏幕。監控畫面切換着庭院、廊下、客房,每一幀都冷靜而平穩。數據記錄儀器上,情緒波動曲線一片穩定,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屏幕上,元裴倚着廊柱,腳邊蜷着那隻安靜的小貓,一人一貓的影子在暖黃光線下交疊成一個不起眼的剪影。
觀察者的視線在元裴身上停留了幾秒,又掠過依依的輪廓。
沒有破綻。
沒有異常。
一切都與表面看到的一樣平靜無波。
保存、歸檔,繼續記錄。
沒有人懷疑,在這份沉靜之下,會藏着任何秘密。
風又輕輕吹過,卷動幾片竹葉落在廊下的台階邊緣,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元裴終于動了,她緩慢站起身,彎腰拾起數位屏,動作克制而幹脆。
腳邊的依依察覺到動靜,眨了眨眼,輕輕擡頭。
元裴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隻是俯身,屈膝,用一隻手托起了依依柔軟的身體。
依依順勢窩進她懷裡,四肢收緊,尾巴自然地盤繞着自己,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動作,乖巧又安靜,沒有掙紮,也沒有過多的依賴,隻是單純地,默默接受了這份微小的溫度。
元裴抱着她,另一隻手推開了房門。
門扇緩緩打開,一道柔軟而冷淡的光線從室内流淌出來,把她們的影子拉得細長。元裴抱着依依,跨過門檻,動作極輕極穩,像是怕驚擾了什麼脆弱的安甯。
她回身關上門,把外面的黑暗隔絕在門外。房間裡很安靜,隻聽見遠處微弱的蟲鳴和廊道上風鈴輕輕搖曳的聲音。
元裴将數位屏擱在桌上,又順手把依依輕輕放在床邊的軟墊上。
依依縮成小小的一團,眨着藍色的眼睛看了元裴一眼,随後慢慢伏下身子,呼吸漸漸綿長。
元裴坐回自己的位置,靠着床頭閉上眼睛。
一人一貓,各自沉默,彼此沒有言語,卻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裡,共享着同一片靜默的夜晚。
月光被厚厚的雲層遮擋,屋内隻有最溫柔的夜燈散發出一點淺淺的光,将床沿和軟墊勾勒出模糊溫暖的輪廓。
在這片被夜色包裹的小小世界裡,沒有言語,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呼吸交疊着呼吸,溫度緊挨着溫度,以一種近乎本能的方式,悄悄填補了彼此之間那道長久以來不願觸碰的空隙。
靜水深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