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感人。”他說。
“你感到了也不丢人。”她笑着說。
江硯這次沒等人點名,他主動開口:“阿司應該不會記得我和它最早的相處方式。”
“我們是以交易開始的。我幫它脫困,它允許我靠近。”
“但你們現在好像關系挺自然。”杜然說。
“自然是因為距離。”他淡淡道,“我隻靠近它允許的區域。”
“那你想對它說什麼?”聞昭問。
江硯低頭,看了一眼蜷在椅子後方的阿司,貓還在舔爪子,顯得漫不經心。
“謝謝你沒把我推開。”他說得很輕,卻異常清晰。
大家沒說話了,像是都默認了這個結尾已經足夠誠懇,足夠個人。
聞昭主動接過:“慕斯之前被遺棄過,最開始接觸它時它兩天不睡覺,整個貓眼睛睜着,幾乎沒眨。”
“我以為它是警惕,其實後來才知道,它怕睡着以後再睜眼,環境會變。”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依舊冷靜,但語氣比平時緩慢一點:“我想對它說——你不用再等下一次搬家。”
這句話落地後,最安靜的是元裴。
所有人都說完了,隻剩她。
大家沒有逼她,也沒人催,隻是順着那種“每人一輪”的默契,将目光落在她這邊。
元裴看了程若依一眼,那隻貓此刻正窩在她椅子邊墊子上,尾巴輕輕晃了一下,像是無意識地回應。
她沒說話,低頭想了幾秒。
“她剛來的時候,”她終于開口,語氣平穩,“我不想收養她。”
“但你後來收了。”羅妍說。
“嗯。”元裴點頭,“她不走,我也就沒趕。”
這句話乍一聽像是沒什麼情緒,但在一桌子都剛剛經曆過“敞開一刀”的分享後,反而顯得格外有分量。
“那你想對她說什麼?”杜然溫柔地問。
元裴沉默了幾秒。
“你不要太适應我。”
這句話落下時,沒有人笑,也沒有人追問。
隻是有一點空氣,在這個夜晚的收口處,變得比剛才更柔軟了一些。
飯後的小段自由時間,像是給整晚的節目按下了一個緩沖鍵。
收音組還沒全撤,但現場的麥音已經降了很多,鏡頭也從固定機位轉向遠景拍攝。嘉賓們或散步,或各自帶着寵物消食,沒人講話的片刻,連碗筷清理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院子另一頭,小青窩在杜然懷裡半打盹,飯團拱着地燈底座來回蹭,雷克斯不動聲色地坐在秦牧腿邊,像是随時能進入下一個指令狀态。
元裴沒往人多的方向去。
她拿了紙杯接水,在庭院一角找了處背光的位置站着。程若依慢騰騰地跟在她身後,一邊走一邊用尾巴勾了一下她的褲腳,輕得幾乎感覺不到。
“我以為你要回房了。”元裴側頭看了她一眼。
“散個步。”貓甩了甩尾巴,在她腳邊蹲下,“吃太飽。”
“你是那種會吃太飽的貓?”
“不是,”她慢吞吞地說,“是會在你面前假裝吃太飽的貓。”
元裴沒說話,隻輕輕抿了一口水。
夜晚的燈光被調得極暗,除了地燈投下的幾束散光,院子邊角幾乎可以稱得上“視覺死角”。這不是故意隐蔽,隻是節目組拍攝節奏放緩後,沒打算再安排鏡頭聚焦。
她們所在的位置,正好被兩棵樹的樹影擋住,不顯眼,也不喧嘩。
程若依繞着元裴轉了一圈,然後走到旁邊的石階上跳上去,在她視線平行的位置趴下。她沒說話,隻靜靜看着對方喝水、低頭、整理袖口的動作。
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問:“你剛才那句話,是認真的嗎?”
“哪句話?”
“‘你不要太适應我。’”
元裴沒立刻回答,而是把水杯在手心裡轉了一圈,像是需要一個過渡動作來緩沖思路。
“認真。”她平靜地說。
“聽着像是推人。”程若依語氣不輕不重。
“不是推,是提醒。”
“提醒我什麼?”
“别以為我真的接得住你。”
這句話說得很輕,卻極清楚。
空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遠處飯團偶爾發出的哼哧聲和地燈偶爾電流閃動的細響。
程若依沒有反駁,也沒有順勢怼回去。她趴在石階上,擡眼望着站在光影邊界的那個人,眨了眨眼。
“我沒有以為你會接得住。”
“但你還是靠過來了。”
“那是因為我知道——”她頓了頓,“我就算摔下來,也不會死。”
這句沒開玩笑,但也沒帶委屈,是那種被确認過的淡定和選擇。
元裴靜了好幾秒,低頭看着程若依的眼睛。她想說點什麼,但又突然覺得此時此刻,好像已經沒有哪句話,比對方剛才說的更準确。
“那你打算靠到哪一步?”她問,語氣依舊平穩,卻微不可察地低了半度。
程若依的尾巴在石階上掃了一圈,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像認真地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說:“我會靠到你開口說‘别靠了’為止。”
“如果我不說呢?”
“那我就靠着。”
聲音很輕,語氣很懶,但語義是安穩的、堅定的,沒有鋪張也沒有試探。
元裴沒笑,也沒别開眼。她隻是像默認了,又像沒給出回應。
“你是不是覺得我最近話多了?”程若依忽然問。
“是。”
“那你讨厭嗎?”
元裴垂眼看她:“不讨厭。”
她頓了頓,像是确認完這句話的含義,才接着說:“隻是會忍不住想聽。”
風吹過樹葉,光線輕晃。她站的那塊地磚泛着極淡的夜色,程若依的身影靜靜地貼着石階,溫順、不遠,像是一直等着她把杯子放下,再說出下一句話。
但她沒說。
隻是把水喝完了,然後坐在原地沒走開。
程若依安靜地趴着,也沒有再追問。
兩人的距離不近不遠,不親昵,但已經過了“合作夥伴”的定義。
像是一場演得克制的小動作獨白,觀衆缺席,但她們都知道,對方還在場。
門在背後關上,鎖扣輕響。
回到房間的那一瞬間,空氣仿佛被人為調低了音量。外頭零星的腳步聲、對講機偶爾的電流噪音,以及飯團偶爾傳來的哼哧哼哧,全都被隔在了門外。
元裴沒急着動。
她站在門邊,把手裡的水杯擱在櫃台上,動作輕得像怕打擾什麼。
房間沒有開主燈,隻有床頭燈靜靜亮着一圈柔光,将地闆染成溫暖的琥珀色。隔着這一層光線,屋子看起來像是被某種安靜的情緒泡着,連空氣都緩慢起來。
程若依先跳上窗台,在簾子和玻璃之間停了一下。她回頭看了元裴一眼,确認對方沒有回頭,才慢慢跳下來,動作像流水那樣安靜。
“你看上去累了。”她說。
元裴沒有應聲,隻是在桌邊坐下,開始擦自己的數位屏。
“今天不是工作日。”貓蹲在她椅子邊,“你要不要考慮休息十分鐘,再洗?”
元裴沒理她。
程若依也沒逼她,隻是自己繞到了床邊,跳上去,卷着尾巴趴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元裴終于起身,走進洗手間,不一會兒傳來水聲。
燈沒關,門虛掩着,暖黃的燈光從縫隙間投出一條細細的線。
貓睜着眼睛,看着那道光,不出聲。
洗漱的聲音持續了一陣,又慢慢停下。門被輕輕拉開,元裴出來,換了身家居服,頭發披在肩上,臉色像被熱水熨過,神情卻依舊淡。
她走到窗邊,把厚窗簾拉了一半。然後拉開床邊的抽屜,取出一隻備用的麥克風收納袋,把麥收進袋子,再順手将自己的手機調成飛行模式。
“你今天好像特别小心。”程若依說。
“節目組不會跟進房間。”元裴淡聲,“但我不喜歡出現在不确定的錄制裡。”
“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歡别人不請自來?”
“嗯。”
“那我算嗎?”
元裴動作頓了頓,把收納袋放進抽屜裡。
“你......也算……打過招呼。”
她語氣沒有起伏,聽起來像是在說一件早就知道的事。
程若依沒有笑,也沒有多話,隻是伸了個懶腰,換了個更方便觀察人的姿勢趴下。
“你現在看我,是不是比剛才容易了點?”
“你說什麼?”
“晚飯的時候。”
元裴沒有回答,走到床邊坐下,把被子拉開一角,然後自己鑽進去。
“那時候,”貓繼續說,“你看向我那一眼,還是躲了一下的。”
“是燈太亮。”
“是情緒太多。”
這句話說得太輕了,像是随口念出一行詩。但元裴聽見了,停了兩秒,才躺好。
程若依沒繼續問。她悄悄地從床腳那頭靠了過來,動作很慢,也沒有直接碰到元裴,隻是靠得近了一些,把自己卷成一小團,躺在元裴的側面,尾巴垂在兩人之間。
“你又貼我。”
“沒有。”
“你就在蹭我褲腳。”
“那是你自己把腿放靠過來的。”
“……”
“你以前比這兇多了。”
元裴沒有接話。她睜着眼,看着天花闆,沒說話也沒動手把她推開。
燈還沒關,但兩人之間的對話卻像已經拉上了簾。
“你明天打算幾點起來?”程若依問。
“八點。”
“那我比你晚二十分鐘。”
“你又不設鬧鐘。”
“你動的時候我會醒。”
“别拿我當鬧鐘。”
“你比鬧鐘溫柔。”
說完這句話後,她就不再說了,隻把頭往自己的前爪上一擱,眼睛慢慢眯起來。
元裴側頭看了她一眼,那隻貓正好像夢前最後一秒,意識半沉,呼吸卻輕。
床頭燈還沒關,光線柔得像不想打擾誰。
她擡手把燈關了。
黑暗落下來,屋子頓時安靜。窗外風輕輕地吹着簾子邊緣,有一點點布料摩擦的聲音。
身側的那隻貓在黑暗中小小地動了一下,沒貼得太近,但呼吸落在耳邊,是有溫度的存在感。
元裴沒說“晚安”。
她想說的已經在剛才說過了,剩下的部分,不需要語言。
她知道,她身邊有一個熟悉得不像話的輪廓,正在悄悄靠近,也沒有打算離開。
而她,今晚也沒有打算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