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剛剛的直播已經被系統粗暴地切斷，屏幕上不再滾動彈幕，電腦風扇運作的低鳴聲填滿了靜谧的空氣。然而，真正讓氣氛凍結的，并不是直播結束，而是剛剛清晰響起的一句話——低啞、生澀，卻是無比熟悉的語調。

“元裴。”

元裴的手停在桌面上，微微偏頭，目光落在桌上的布偶貓身上。

她沒有立刻反應，而是仔細地觀察着貓的嘴巴，确認自己不是産生了聽覺上的錯覺。剛才那句話，沒有經過腦内的想象轉換，也沒有經過系統的轉譯——是真正的人類語言，一個清晰的、經過思考後說出的完整句子。

她眯了眯眼，嗓音平靜：“……你剛剛說什麼？”

程若依靜靜地看着她，湛藍色的眼瞳映出她的影子，沒有遲疑地開口：“我說，終于能開口了。”

這一次，元裴确定自己不是聽錯了。

貓嘴裡，吐出了人類的語言。

她盯着程若依看了幾秒，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思考什麼，随後語調懶散地嘟哝了一句：“……還真能升級。”

程若依沒有反駁，尾巴輕輕掃了一下桌面，低頭舔了舔爪子，似乎是在适應久違的發聲能力。她并沒有不适的感覺，甚至連生疏感都很少，仿佛這段時間的沉默隻是被封鎖了，而現在，那道封鎖終于被解除了一部分。

但她的身體仍舊是貓。

她的爪子、尾巴、胡須、毛發——這些都沒有任何變化，仍然是那副布偶貓的模樣。

元裴收回目光，點開手機，系統界面依舊停留在「新手任務完成」，然而，那個本應消失的APP依舊穩穩地停在屏幕上，沒有任何解綁的提示。她快速地翻動着界面，試圖尋找“退出”或者“解除契約”的選項，結果所有的按鈕都是灰色的，仍然無法操作。

她盯着屏幕，眼神冷了下來。

“行啊，任務倒是完成了，可這破系統連個解綁提示都不肯給。”她冷笑了一聲，手指敲了敲桌面，“連根刺都拔不幹淨。”

程若依看着她，聲音依舊平穩：“你以為畫完一張畫，就能擺脫它？”

“至少得有點獎勵吧？”元裴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瞥了她一眼，“結果什麼都沒換回來。”

程若依低下頭，尾巴緩緩地掃過桌面，若有所思地道：“不，還是換回來了一點。”

元裴的眼神一動。

“什麼意思？”她挑眉，看着貓的神情。

程若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體會自己身體的某種變化。

她能感覺到自己和之前确實不一樣了。

——語言能力恢複了，感官變得更加敏銳，甚至連她的存在感都變得更加實在，不像最開始那樣，像是一道被困住的幽魂。她的聽覺、嗅覺，甚至觸覺都變得比最初清晰許多，連爪墊下傳來的桌面溫度都能細膩地感知到。

但她依舊是貓，依舊沒有徹底恢複。

她擡頭看着元裴，緩緩開口：“比之前更清晰了。”

“清晰？”元裴漫不經心地重複了一遍，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的尾巴上，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你自己能感覺到有變化？”她問道，語氣不輕不重。

程若依點頭，耳朵微微抖了抖。

元裴“哦”了一聲，視線掃了一眼系統界面，那條新的狀态欄正停留在主界面上——

「共生體恢複進度：30%」

她眯了眯眼，低聲道：“30%。”

程若依的耳朵輕輕動了一下。

她對這個數值并不陌生，她知道300% 才是她完全恢複人形的标準，但她原以為，完成這次任務後自己至少能恢複得更完整一些，甚至可能回到人類的身體。結果，現在才30%？

——她的恢複是階段性的，并非一蹴而就。

這意味着，接下來她還要經曆多個階段，還要繼續完成任務，才能徹底回到人類的形态。

元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語氣懶散地說道：“你想變回人，還得繼續往上爬。”

程若依沉默了片刻，尾巴輕輕收緊了一些。

她原本就沒有對這件事抱太大的希望，但此刻親眼看到進度條的數值，還是讓她心底産生了一絲不安。她不知道系統的目的是什麼，但它顯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她們。

元裴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敲着桌面，語調淡淡地問：“怎麼樣？知道自己還得努力多久，有什麼感想？”

程若依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裡帶着一絲自嘲：“……果然不該抱有幻想。”

元裴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聽你這語氣，倒像是早就知道會這樣。”

程若依沒有回答，隻是低頭舔了舔爪子，尾巴無意識地拍了拍桌面，沒有做更多解釋。

房間再次安靜下來。

元裴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緩緩垂下眼簾，漫不經心地翻了翻手機。然而，就在這時，屏幕忽然亮了起來，系統的消息悄無聲息地彈出一條新通知——

「契約者當前任務已完成，檢測到共生體狀态變動，解析中……」

元裴盯着這行字，敲了敲桌面，語氣淡淡：“看來，這玩意兒還沒打算放過我們。”

程若依緩緩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身體的每一處細微變化。

她确實比之前更“完整”了，像是從一片模糊的剪影變得清晰，仿佛那些被剝離的感知被一點點填補回來。但與此同時，她仍舊是貓，仍舊被困在這副布偶貓的身體裡。

尾巴微微一動，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前爪。

爪墊下的觸感前所未有的清晰，像是皮膚的敏感度被調整到了一個更高的等級。她輕輕彎曲爪子，指尖的肉墊輕微擠壓在一起，連指縫間毛發摩擦的細膩感都能察覺到。她以前就能感知外界，但從未如此具體地感受到“存在”本身。

更深層次的，是她的聽覺。

房間裡沒有任何人類能察覺的聲音，可她清晰地聽見了電腦機箱内部風扇葉片緩慢旋轉的“嗡嗡”聲，甚至還能捕捉到元裴指尖無意識地敲擊桌面的節奏，指節骨骼帶起的微小震動，都一一被放大在她的耳朵裡。

她睜開眼，耳朵微微動了動，捕捉到了窗外更遠處的聲音——幾隻野貓踩在防盜網上的輕響，深夜裡社區樓下風吹過落葉的沙沙聲，甚至更遠的地方，車輛駛過水泥地面留下的極輕微回音。

這種感知，絕對不是普通貓該有的。

程若依緩緩直起身，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藍灰色的瞳孔中浮現出深思的神色。

“你在幹嘛？”

耳邊突然響起元裴漫不經心的聲音，程若依轉頭，看見她正托着下巴，半倚在椅背上，目光平靜地注視着她的舉動。

程若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收攏爪子，尾巴在桌面上輕輕一卷，語氣淡淡地道：“……在确認我的身體情況。”

元裴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等着她的後續。

程若依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身上，尾巴緩緩掃過桌面，像是在理清思緒。

她的觸感、聽覺、嗅覺都明顯增強了，可她依舊是貓，依舊無法站起身，無法像從前那樣随意行走，無法擡起手指、握住任何東西。她試着用力，想伸展前肢，結果卻發現身體的協調性比之前更高了。

她緩緩走到桌邊，俯視着地面。

原本，她的貓爪跳躍能力并不算強，她的動作更像是被固定在這副布偶貓的形态上，連爪子的力度都像被人為削弱過。然而，現在的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能跳得更高，甚至能精準地落地。

她靜靜地衡量了一下這個距離，随後猛地一躍——

輕盈的身體帶着一股靈巧的弧線躍起，貓爪穩穩地落在了窗台上，甚至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音。

元裴看着這一幕，微微眯起眼睛，語氣意味不明：“挺敏捷的啊。”

程若依站穩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确認剛剛的動作完全流暢，沒有任何不協調的地方，才緩緩開口：“恢複的不隻是語言能力，還有身體的一部分。”

她頓了頓，補充道：“至少，比之前更像‘真正的貓’了。”

元裴微微挑眉，像是對這句話産生了一絲興趣。

她側頭看着窗台上的布偶貓，目光略微打量了一下：“意思是，你以前不算是貓？”

“……”程若依沉默了一瞬，擡起爪子，放在窗台的邊緣，目光微微下沉，“更像是……一隻被困住的投影。”

她第一次産生這樣的認知。

在任務開始前，她的存在更接近于某種不完整的映像，她擁有貓的外形，但行動遲緩，身體的各項機能都像是被削弱到最低，甚至連自己在現實世界的“分量”都微乎其微。

但現在，她的狀态不同了。

她有了更強的感知，能聽到更多，嗅覺能分辨更細微的氣味，甚至連跳躍的能力都恢複了正常。她對空間的掌控力提高了，能夠更自然地适應貓的身體，這些都說明——她确實在往“完整”邁進。

可她依舊是貓。

她依舊無法恢複人類的形态。

程若依安靜地俯視着窗外的夜色，心底有些沉靜，也有些複雜。她并不排斥自己逐步恢複的狀态，可這也意味着，她離真正的自由仍舊很遙遠。

“所以，你現在覺得自己怎麼樣？”

身後傳來元裴的聲音，程若依收回目光，回頭看她。

元裴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單手撐着臉，看上去毫不在意，但眼神裡卻帶着一絲探究的意味。

程若依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尾巴在窗台邊緩緩掃過，語氣平靜：“比之前更‘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