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師祖踩着雲霧,徐徐降落在二人身邊。這一回,她終于有時間仔仔細細、從頭到腳地看了一眼蒼名,又看了一眼未辭,點頭評價道:“師父,你找的這位還算機靈。”
雖然心中有萬千疑問,蒼名一開口卻問:“師父,你既然能騰雲駕霧,為什麼還會摔下來?”
師祖惱怒地說:“什麼摔下來!我怎麼會料到山上有座佛像,待到看清時都快落地了,當然刹不住了!”
蒼名歎了口氣,對未辭一五一十地說:“在山裡的最後一瞥,我看見佛像的腳上竟穿着繡花鞋!那佛像故意跺了幾下腳,才引出一場雪崩。原來不是老鬼蓮操縱着佛像……而是恰恰相反!”
未辭的臉上陰雲密布,破天荒地沒有回答蒼名。蒼名若有所思地說:“有段時間,我發瘋般地喜歡宏偉的東西。如果那時我聽聞大佛、雪海、仙官這類事物,定然會為之折服。可現在卻覺得,盛極一時之事,每每也暗藏玄機。”
“師父,你可說對了,仙官有什麼好。”師祖盤腿坐在忘仙台上,遙望空曠北地,感慨道,“我這次下凡,還是偷着跑下來的。”
“……”
師祖招呼蒼名與未辭坐下,又從不知何處的酒館中變來兩壺好酒。未辭默默燃起一堆篝火,驅散了蒼名的一身寒氣。三人圍坐在火堆旁,對着冰天雪地飲酒談心,且聽師祖講述未央之路。
雪結未央當年制出了未央冠,本意是用于降伏惡鬼邪妖。未央冠成了師祖無量功德中的畫龍點睛之筆,彰顯着遠遠超出同侪的法力和才幹。沒過多久,師祖便接了天庭密令,被破格升為仙官。于是師祖假死,将未央冠留在墓中,留待後世有緣人來取之平定四海。而師祖自己騰雲而去,位列仙班。
蒼名插嘴道:“師父,方才的繡花鞋,就是後世模仿你的未央冠做出來的邪物!”
“我的未央冠是道士捉鬼的法寶,戴在妖鬼頭上,便能将之馴服,令其從事開礦、務農、冶煉等各類粗活。天下蒼生便可一身輕松、不問生計,隻談風花雪月。”師祖苦不堪言,一連喝了兩盅,“誰知怎麼被民間傳成了吸人精氣、驅策死人的東西?真是晦氣。”
蒼名大吃一驚,與未辭對視一眼。未辭卻依舊目光沉沉,仿佛蒼名是要踏上絕路一般。蒼名倒了一杯酒,遞到他唇邊。他的手覆上蒼名的手背,緩緩将酒杯放了下來,滿臉心事重重。
師祖隻裝作沒看見小兩口的把戲,繼續講了下去。
那日雪結未央本以武神之身飛升,可是到了天庭以後,卻很快就被派去兼任文職。再過幾天,連解決教派糾紛、跑腿傳遞文書、整理典籍庫這樣的雜活也壓了過來,根本就是身兼數職,十分瑣碎。
師祖也就是借着整理典籍的功夫,無意中翻到了一本天書。這天書裡記載了天上地下的諸多豪英,其中就有蒼名。
但天書畢竟是天書,語言極其難懂,還經常出現大段大段的空白。師祖琢磨了很多年,終于推測出一段意思。書中說,近十年間天下大亂,三界動蕩,将有幾位驚天反派橫空出世。而這些妖魔鬼怪能否統治天下,蒼名就是那個關鍵。師祖此次逃出天宮,悄悄下凡,正是為助蒼名一臂之力。
講到這裡,天地寂靜,隻有火堆噼啪作響。蒼名感激地看着師祖,卻對天書中的記載一知半解,苦苦思索半天,問道:“為什麼我是關鍵?”
師祖搖頭不語。未辭在這時開口了:“将軍,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滅妖鬼,也可以歸降于妖鬼,一切隻看你的選擇。若你能輔佐他們,那麼人間再無人能與之抗衡。”
師祖眼睛一亮:“不錯!若是師父你成了他們的一員大将,那這群妖鬼豈不是從此無法無天,永生永世長存,連天神來了也沒辦法!”
蒼名忽然全明白了。她看着未辭,未辭也哀傷地看着她,顯然想起前世生離死别,生怕她再次浴血奮戰。
“一位算命人曾對我說,命理隻是無數條分岔路,是無數種可能性。”蒼名回憶着李老太太的話,隻覺一切發生自有天意,“選擇哪條路,隻在一念之間。”
未辭聲音都沙啞了:“未央冠,隻是個幌子罷了。那些廢物的真正意圖,是借着珠冠挑起四大流派的内鬥,趁機暗中屠盡派中弟子,又能順便嫁禍于你。”
“而後他們用未央冠引我暴露,便能勸降……或是除掉我!那麼,老鬼蓮一定是其中之一了。”蒼名恍惚地說,“未辭,你早就猜到了,是嗎?”
未辭嗯了一聲,垂下眼睛,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着,好像整個人一碰就碎了。
師祖很有眼色地起身說:“你們聊吧。我要下去收拾一下,今晚我們就住這裡好了。”
蒼名擡起頭,迷茫地問:“師父,天書裡,我的結局是什麼?”
師祖搖頭說:“這卷天書沒有後文。也可以說,九十九篇都是命運編就,尚有一篇留待你來書寫。”
“那麼,天書是誰寫的?”蒼名急切地問,“我讓他把我寫好一點?”
“……”師祖笑了一下,“這個,我也不知道。天書從來便存在,從第一位神官飛升入天宮時,典籍庫就是現在的樣子。神官,也隻是天界的喽啰罷了。”
蒼名唉了一聲,問出最後一問:“真正的未央冠,到底在哪?”
師祖看着她高高的馬尾,淡定地說:“未央冠,不就在你的頭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