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名在他的包圍圈中轉過身來,向後靠在欄杆上,擡頭看他的眼睛。方寸之間,幾乎聽得見彼此的心跳。未辭高大的身影壓了過來。
清淩淩的聲音,在蒼名腦海中戲谑地問道:“将軍會補償我麼?”
蒼名退無可退,如實回答道:“會。”
未辭笑了一聲,終于不再逗她。
夜半時分,亂雲當空,無星無月。銅铎山餘脈陰風陣陣,一改春和景明的況味,冷得像深秋一樣。
大塊山石下,茂密草叢裡,都埋伏着天心沭的手下。無數蝦兵蟹将,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蓋着一片白紙,紙上畫着俊俏的臉。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陰氣,把和暖的地氣都給沖散了。
為了不給衆人添亂,遊霄主動要求呆在船裡看守李弦真。那艘幽靈船就停在顯眼處,給裝上了無數彩旗、紗幔和蠟燭,打扮得傻裡傻氣,冒充青樓的畫舫。
兵團之後,密林遮天。天心沭穩居正中,身後跟着副将。蒼名和未辭則各自把守一邊,三人成包圍狀,封住了出山的路。
埋伏到夜色愈發濃郁時,野草晃動碰撞的聲音不易察覺地變強了。一個粉白色身影自萬葉叢中穿過,即便是借着船上的數十點微弱燭光,蒼名也清楚地看見那是變回原樣的老鬼蓮,頭上戴着那把殺死花怡的扇面。
蒼名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未辭也學着她的音調冷笑了一聲,經由傳音耳環,直達蒼名心底。
老鬼蓮走到百步開外時,山裡忽然熱鬧非凡。一陣沙沙聲,無數袅袅的人影如抽枝展葉般升騰而起,有的搖着扇子,有的高高舉起酒壺向口中傾倒瓊漿玉液,有的舉頭望着不存在的月亮,搖頭晃腦地吟詩。
“今夜,就是風月大會了。”
“翰林清客、梨園翹楚,彙集一堂同沐春光。”
“大爺,群妖鑒花之夜,不來玩兒麼?”
千百聲風流倜傥的低語,在夜風裡此起彼伏。
老鬼蓮本來已經警惕地閃入一棵樹後,一聽見這些交織的聲音,不禁從樹後探出頭來,直勾勾地向這邊張望。
黑燈瞎火裡,那些冒充公子的妖鬼誇張地舒展手臂,撫弄鬓角,整理衣袖,頂着那張畫出來的俊臉,乍一看還真是一表人才的樣子。隻是蒼名五感靈通,能看見那些妖鬼有的多長了幾條腿,有的頭上頂角但給裝飾成發冠的樣子,如果這時燈火通明,應該慘不忍睹。
老鬼蓮眼中全是猶豫和疑慮,輕聲說道:“可我還要趕路呢。”但他的腳步還是朝着那群小生走去了。
未辭的聲音傳了過來:“啧,還真是死都不忘尋歡作樂呢。”
而天心沭恥辱地看着自己這位親生父親,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小妖小鬼矜持地招手,将老鬼蓮引到包圍之中。脂粉和烈酒的香氣強烈地沖擊着老鬼蓮的頭腦,絲竹管弦的奏樂聲仿佛在催人發癫,他很快就飄飄欲仙了。
老鬼蓮撲向一個小鬼,那鬼便很快閃開。他再撲向另一隻小妖,那妖也急忙轉身回避。影影綽綽,看不清一張張臉上蒙的其實是紙。
老鬼蓮咂嘴道:“诶,何故含羞帶怯呢?”
妖鬼們不再搭理他,樂聲一轉,曲調盛大開闊,滿山的風流公子都翩翩地舞了起來。有些僵屍四肢拖沓,舞得一路栽歪,讓蒼名倒吸一口冷氣。
老鬼蓮卻嬉笑道:“讓我看看是哪位小生醉倒了?”說着就忽然甩出一隻長長的水袖,将幾隻僵屍卷了起來。
不等水袖收回來,一壺酒兜頭蓋臉地潑在他的紙糊腦袋上。老鬼蓮驚叫一聲,松開了那幾隻僵屍,一邊用袖子擦拭,一邊嗔怪道:“哪個小淘氣。”
蒼名手裡掂着另一壺酒,躲在野草後冷冷地看着。未辭的笑聲傳入腦海中:“将軍潑得好準。”
随着一陣陰風,滿場的妖鬼飛速旋轉起來。也就是在同一時刻,天心沭和蒼名飛身而出,騰空起舞,仿佛這一群俊俏小生中的頭牌。
天心沭的雪雕身軀上披了一件大紅衣衫,紅色絲綢蒙面,頭上戴滿了從副将頭上拔下來的時令花卉,全然看不出真實身份,隻像個高大的俏郎君。
而蒼名換上了未辭的衣服,又将頭發緊緊盤起來,戴着兔臉面具,把老鬼蓮迷得神魂颠倒。
老鬼蓮的眼睛已經被流淌的酒漿洇濕了,水墨暈染開來,他胡亂抹了一把,盡管看不清楚眼前景物,還是擊掌喝彩道:“哪裡來的孩子,真是好身段!”
天心沭和蒼名渾若未聞,舞得益發精彩絕倫。天心沭赤手空拳,跳的是李弦真教她的掌法。蒼名一手持劍,舞得風生水起。
刹那間雲破月來,滿山光明。蒼名高高騰起,倒踢紫金冠,長劍斜斜向下揮出。
按照事先的約定,這是兩人合力進攻的暗号。
但天心沭,卻突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