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立春過後,西南地氣和暖,山中較之往年格外赤日炎炎,幾乎已到了離奇詭異的地步。
往年此時初綻的梅花,今年竟已然開盡。山櫻花連綿如雲,但見草長莺飛,風過櫻吹雪。再往山深處去,桃花杏花壓滿枝頭,日光下徹,潺潺溪水都被曬得暖熱如溫泉,四野一派暮春景象。
天心沭最後的蹤迹,就止于此地。循着那張定位符的遊絲,蒼名天南地北,走遍國境之内大小州府,簡直像四處雲遊趕場一般。
起先,定位符散發出的遊絲源頭,在中原以北的地方。蒼名白天大步流星,夜裡無人處禦劍飛行,穿過數座城鎮,隻一天半的功夫便到了山海關。定位符的信号卻斷了幾個時辰,而後突然閃現于西北大漠之中。
蒼名咬牙切齒地畫了一張瞬移黃符,由于在畫符這類手藝活上不如希聲心靈手巧,畫廢了好幾張符紙,終于随一陣疾風向西瞬移出約莫九百裡地,再改換冰刃長劍飛行。飛到離大漠邊緣幾十裡地時,蒼名站在劍上,忽然覺得不對。
定位符的方位,又跑到了東南沿海一帶。
等蒼名調頭趕到東海,遊絲竟又突然斷了,不久便出現在西南。
蒼名罵罵咧咧地趕來這片西南群山之中時,定位符大概也終于失效了。群山寂靜,鳥鳴空靈,杳無人煙。
在山前站定,蒼名略一運氣,朗聲說道:“閣下不妨現身吧。”
山裡當然無人回應。蒼名的聲音如水波紋擴散出去,回響互相重疊。早知道會被天心沭耍得團團轉,還不如去跟着副将。難道這次天心沭把要事交給副将去辦,自己到處跑着兜圈子玩?
但那副将身上的定位符,卻是幾日前就來到西南,直到失效也沒再移動過。
她歎了一口氣,隻得用長劍劈開亂石枯藤,倒也慢慢開出一條進山的野路子。行至半山,便漸漸覺得蹊跷:“活不見鬼了,怎麼這山上連一戶人家都沒有?”
待要踏着長劍飛上半空一看究竟,身後突然沙沙一陣急促亂響。
蒼名轉身看去時,那沙沙聲又蹿到背後,好像故意躲着她一樣。待她再要轉身,那東西嗖地又動了,仿佛一直有雙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後背。
叮地一聲,蒼名一彈劍刃。立刻便有個聲音哇哇叫起來:“要死啦,别敲啦!頭要炸開啦!”
“現!”蒼名循聲一劍刺去,劍氣激蕩,劍聲長鳴,震得半人高的野草唰地分開,露出中間那怪模怪樣的一團紅色東西。
那豔紅色東西大喊一聲,輪起短腿,用兩隻短手捂着腦袋就要跑,被蒼名一劍挑起腰帶勾了回來。蒼名将它舉到眼前,啧啧驚歎地打量一番:“你是……蘿蔔?”
劍尖上懸挂着的東西若說是蘿蔔,也未免太過于黢黑幹巴了一些。這段細身子上長了一副短小四肢,軀幹裹着一塊紅布,臉蛋醜得出奇,幾乎都皺得像樹根了。蒼名脫口而出:“你是副将判木的兒子?還是孫子?”
那蘿蔔根尖聲尖氣地罵道:“你說誰是孫子?你才是孫子!”
“……”蒼名定睛細看,又覺得不對,“你沒有副将那麼黑,倒是黃得很……怎地像得了黃疸?”
“走開!”蘿蔔根在空中扭來扭去,被挑起的那一點紅布馬上要被劍刃劃破,“你要是把我的衣服割斷,我就隻能認你做主人啦。”
那雙黑豆眼睛狡猾地瞄了過來,蒼名突然靈光乍現,大叫一聲:“人參娃娃!”
“煩死了!”人參娃娃被一眼識破,頓時懸空拳打腳踢。蒼名稀奇道:“你不在長白山裡,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做什麼?”
山參有靈,會遁入地底,還能化為人形。采參人用紅繩拴住人參須子,以防它在滿月之夜逃走,再回去招呼同伴一起來挖,行話裡将這人參叫做棒槌。而若用紅布蓋住人參娃娃,則能将之馴服,為己所用,直到紅布裂開才能放其自由。
魏羌曾說起過人參娃娃,他的原話是,這東西略有些聰明心思,但不甚多,隻有最大的那株人參具備真才實學,乃參中之王,被看作是山神化身。老參派喜穿紅衣,皆因本派弟子每日進山采藥,時常碰到人參娃娃,撕下一條紅色下擺就能俘獲一隻、帶回去獻給煉丹房。
蒼名挑着眼前這隻人參笑道:“我才不會割斷你的紅衣裳。若你是别人收服的,我豈能随便破壞你們之間的契約?”
那人參見逃跑不成,立馬又眨巴着黑豆眼睛說:“我是被抓來的,有個老頭子要吃小孩,我怕極了。”
“雖然你怎麼看也不像小孩,但這山裡竟然有吃人的妖?”蒼名凜然一驚,頓覺天降重任,自然義不容辭。這人參娃娃原來不像傳說中那樣白白胖胖,一個幹癟成這樣的老瘦娃娃,竟也逃不出那食人妖的魔爪,這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