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辭——”蒼名被直戳痛處,瞪着他叫了起來,“我知道好幾次都是靠你幫忙解救我,可我的本事——也不差啊!”還有半句話,怎麼聽都像是弱雞在找借口,被蒼名生生咽了回去:隻不過自從到了逢焉城,運氣就見鬼般地更差了。
和老鬼蓮、天心沭分别大戰若幹回合,竟始終拿不下他們,這讓蒼名,一代傑出散仙,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大眼對小眼,面冷心冷,僵持不下。最後蒼名先開口,略微生硬地說:“我回去了,該做的事,我一件都不會少做的。”
未辭歎了一口氣,說:“你明知道我還是會幫你。”
那一瞬間,蒼名覺得一顆心像被無數根細針紮着一樣。她不知不覺地問出了心裡早就存有的疑問:“未辭,你呢?你活着,又是為了什麼?”
未辭負着手微笑道:“我是舊貨郎,活着大概是為了搜羅有趣玩意,雪晚湖邊飲酒,侍弄花花草草。”
蒼名苦笑着搖了搖頭。
未辭收斂了笑意,敏銳地看了她一眼,幽怨道:“将軍是不是覺得我每日無所事事,隻知跟着你打轉,既無本領又無志氣。”
蒼名疲憊地打開後門就往外走,有氣無力地說:“我不想說這些了,你别多想。”
未辭看着她的背影,冰涼地說道:“将軍,你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蒼名猛地轉過身來,雙眼通紅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今晚很累?剛揭開了父母的死因,又要聽你那一套勿要成神論嗎?”
未辭似乎連呼吸都停滞了。不等他再說什麼,蒼名頭也不回地沖出門去。跑開幾步,她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下。
未辭最後看了她一眼,便轉過身,向古樓深處走去。瘦高的背影挺拔矜貴,卻又十分落寞。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似乎希望蒼名會叫住自己。
蒼名沒有叫他,隻是淚眼朦胧地看着他,難以相信未辭竟然會轉身給自己看背影。
人家為什麼要永遠對你陪笑臉呢?你忘本了,還真拿人家當成下屬了。蒼名對自己這樣說着,抹掉眼中蓄滿的淚水,黎明前的江水和森林便出現在眼前了。
向着息園三坊的方向,她提着長劍,垂頭喪氣地走去。古樓的後門在背後慢慢合攏,砰地一聲關閉了。
就在她不顧恥辱地幻想未辭會不會追出來時,一道人影真的從林子裡竄了出來。
“未辭!”蒼名脫口而出。
隻見那來者卻是黑得看不清面孔和軀幹,渾身零落披挂着碎布和木棍。伴随其出場的,是滿地打滾的重影和震碎九霄的咆哮。
“大膽叛徒,欺師滅祖,還不将未央冠速速還來!”那黑影一邊亂踢亂打,一邊撒潑放賴,“一個小白臉,一個小婊子,我呸——”
蒼名擡手架劍于身前,盯着那堆破爛辨認了半天,借着一縷東方的微光,難以置信地說:“鐘無期?”
……
神聖仙人鐘無期竟爬回了逢焉城。他手腳負傷,站立不穩,顯然已在古樓外喧鬧多時。他渾身上下布滿血痂淤青,不知是方才被未辭一記暗招無聲無息地打成這樣,還是颠沛流離一路挨揍所至。
蒼名厭惡地看着他,冷不防一劍直指他喉嚨。
“殺人啦,神仙殺人啦!”鐘無期看準自己這條小命必不會葬送于此,肆無忌憚地号了起來。
劍尖往肉裡貼入二分,不輕不重,再刺一下就要穿破皮肉。
鐘無期不喊了,破鑼喉嚨一動不動,生怕咽口吐沫就會讓劍紮進去。他兩眼發直,向下看着寒光冰刃,幾乎快要對眼了。
蒼名冷冷清清地說:“銅铎山抵給誰了,地契交出來。”劍尖又往前送了一送,她淡淡地看着鐘無期,說:“告訴你,神仙也落魄呢,殺人算什麼。”
鐘無期叮了咣當地舉起雙手,鼻腔中嘤嘤鳴叫,表示自己即刻臣服。他身上綁了一副提線木偶,在銅铎派的破布衫裡若隐若現,好像背了個人。那是一副散架的木偶,鐘無期最忠實的朋友,他一直沒有找到工具把它修好。
北原雪結,東海潮升。南江召霞,西山晚鐘。昔日的四大流派,如今蕭條至此。
若是坊間說書人看見雲霧朝霞中,忘仙派第一弟子與銅铎派現任掌門對峙反目,一立一跪,一個比一個赤貧,恐怕回去就會編出新的笑話本子。
蒼名一聲長歎,緩緩收回冰刃寶劍,劍尖上已經挑着一個輕巧的銀匣。手腕輕輕一抖,匣子飛入蒼名手中,長劍歸鞘。
鐘無期猛地一摸胸口,五花大綁的鍊子上空空蕩蕩。他先是對蒼名怒目而視,然後舌頭舔着尖牙,笑了:“你拿去好了,拿去了債就是你的了,我是還不起的。”
蒼名将銀匣收入腰帶綴着的錦囊中,鐘無期還在哔哔叨叨:“先父有恩于音律仙,他不會奈我何,你管哪門子閑事,回去包養你的小白臉豈不妙哉?”
蒼名有條不紊地整理着衣襟和腰帶的綴角,甚至對他冷豔一笑,大有希聲之風。
鐘無期從提線木偶卷曲的手裡摳出一樣東西:“哦,這是有個老不死的讓我帶給你的,不然誰會來找你這晦氣喪門星,他出了三兩銀子我才答應的!”
蒼名随手接過那樣東西,旋即揮手灑出一陣樹葉變成的黃符雨。
片片黃符将鐘無期定在原地,就像以往定住惡鬼邪妖一樣。接着,一口指甲大的壇子被抛上清晨的天空,伴随着鳥鳴,越變越大,從天而降,整個扣在了鐘無期身上,像一座山鎮住一隻妖。
蒼名哼了一聲,低頭去看手裡那樣東西。那是一片蓮花的花瓣,閃着妖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