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名不禁真心實意地稱贊道:“未辭,你如果流離失所,天地為廬,野外求生,一定是個本領卓絕的行家裡手。”
“……”
“既然已經第六天,希聲也不在此地,我們就直接啟程回人間去吧。希聲那麼聰明,八成已經猜出時間打道回府了。”蒼名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未辭,“妖王殿下早就知道是第六天了。”
未辭一本正經地說:“将軍,是你說要來看看的。我是你的下屬,當然要聽你的。”
蒼名無言以對,隻能催促道:“回人間怎麼走,你帶路。”上次從冥界返回息園三坊,用的是無律從小妖小鬼手裡借來的鑰匙。這次終于要一睹妖王擺駕回銮的風采,蒼名竟然覺得十分期待。
千年來最為神秘的妖王,會如何穿行往返于兩界之間?是用呼風喚雨之力架起一座秘境之橋,還是乘日月輪替之際調換陰間與凡塵?
蒼名的每一處細微表情變化,都沒有逃過未辭的注視。他眼看着蒼名神采飛揚,顧盼生輝,喜怒皆形于色,不禁莞爾一笑。
“将軍,這微城裡通向古樓的地點有很多,都是我過去一千年裡布設的驿站。”未辭看着蒼名因好奇和急迫而大睜的杏眼,故意慢悠悠地說,“距離此地最近的一處,就在……”
蒼名已經作勢要拔出長劍再度上路,未辭說:“是那個海螺洞。”
“……”
于是二人原地轉了個身,沿舊路線返回海螺洞。未辭像一隻狐狸精那樣挑眉一笑:“将軍,我不是故意讓你繞路,我這個做下屬的,要遵循将軍的意願,唯将軍之命是從。”
蒼名哼了一聲:“好好好,你現在倒是尊重起我的意願來了,先前勸我不要成神時……”點到為止,她沒有再說下去。
兩人走進洞中,站了個臉對臉,面面相觑。蒼名勉強能站直身闆,未辭要微微彎腰才不至于碰到頭。他的雙手輕輕扶住蒼名的肩膀,貼着蒼名的耳邊說:“将軍,閉眼。”
蒼名閉上眼睛,眼睫毛輕微地抖動着。未辭大概在默念咒文,洞中銀光閃耀,仿佛月亮的光華灌滿海螺,雲貝般的洞壁像銀色的岩漿一樣流動起來。
在這千載難逢的際遇前,蒼名悄悄地睜開眼睛,隻看見二人置身其中的山洞已經不見蹤影,周圍的山川河流扭曲變形,如同奇異碎片,浮動漂流。
江上一輪巨浪打來,馬上就要席卷天地,将二人緊密相擁的身影吞沒。就在同一瞬間,山峰和村屋融化為耀眼的水銀,繼而分裂為片片飛甲。飛甲迅速重聚成一道銀藍色堅冰般的軟索,像一條巨龍盤繞住兩人,融合為一條隧道,替他們擋住浪潮的襲擊。
玻璃般的水幕重重撞擊在剔透冰龍之上。借着這股巨大的沖力,隧道裹挾着兩人沖向未知的高空。
蒼名緊緊抓着未辭的腰,幾乎分不清是人在隧道中滑行,還是隧道随着人飛向了天際。
冰層厚重堅韌,像濃郁潔白的霧氣,擋住了外部的一切。蒼名隻覺得耳邊全是呼嘯碰撞的聲音,想來是浪潮、巨樹或是别的什麼在阻攔和抽打着隧道。冰龍一波三折,蒼名和未辭被抛得忽上忽下,彼此時而肢體相撞,時而軀幹摩挲,時而抱在一起翻幾個滾,時而十指相扣懸浮失重。
忽然之間,一切歸為平靜。冰龍的消失,帶走了耀眼的銀光,四下裡一片昏暗。等到蒼名的眼前重新浮現出清晰的景象時,冥界已經像輕煙般無聲無息地散去,兩人置身于古董店裡,樓中徒有四壁,簡陋冰冷,就像那一晚蒼名一行人來找未辭時那樣。位于五層的窗戶,透進來绮靡的晚霞。
兩人經由冰龍的傳送,從那扇窗戶裡回到了人間。
未辭仰面半卧在地闆上,雙肘将自己的上身支起,半笑不笑地看着蒼名。
蒼名正趴在他的身上,一手按着他的胸脯,一手按着他的腹肌,徒勞地試圖恢複體面的平衡。
蒼名手按着未辭堅實的小腹,略顯慌亂地試圖爬起來。可她的手明明沒有使勁,未辭卻悶哼一聲,向後一倒,連帶着她也向前倒去。兩人再次以親密的姿勢糾纏在一起。
嚓嚓,嚓嚓。
一陣不宜察覺的腳步聲傳來,蒼名回頭一看,一排侍者端着茶壺、茶碗和茶點,飄也似的停在兩人面前。
兩人保持着如此香豔的造型,蒼名大腦一片空白:“我們,我們隻是……”
那群侍者卻訓練有素,面容不改,隻是輕輕把手裡捧的托盤放在櫃台上,便絕塵而去,隐入昏暗之中。
古董店今日沒有開門。鐵甲銅人面對牆壁站立,沒有看向兩人,蒼名幾乎懷疑他是自己主動轉過去的。
蒼名一骨碌從未辭身上翻下來,先摸了一把随身攜帶的隐形壇子。壇子沒有摔碎,黃符緊密黏貼在壇子蓋上。她松了一口氣,被未辭拉了起來。
“将軍不要見怪,冥界地域遼闊,要想瞬間回到人間,免不了時空壓縮之術,動蕩在所難免。”未辭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蒼名拍打着袍子下擺,揚起眉毛問道:“你每次都摔嗎?”
未辭的眼中閃過狐狸般的笑意:“這個麼,也許是又累又餓,所以發揮不佳……”
蒼名猛地一驚:“啊,我忘了,我還沒請你吃飯,就回來了……”
未辭體貼地說:“這有什麼要緊,将軍以成神為重。”
被噎得頓了一會兒,蒼名才說:“我把壇子送回息園三坊,然後咱們就去吃香喝辣,如何?”
未辭點頭說:“就按将軍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