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名背着手邁進息園三坊,一眼看見瘦小幹癟、形容猥瑣的鐘無期。
鐘無期見了她,二話不說就打了個哆嗦,震得他身邊的提線木偶嘩啦作響。
蒼名喲了一聲,輕蔑地說:“神聖仙人當年派一衆弟子追着我跑,我可從沒還手啊,怎麼吓成這樣?”
鐘無期低眉順眼地說:“都是陳年往事,如今銅铎派也湊不出十位數的弟子了,舞将軍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派人找我麻煩啦。”
蒼名一掀下擺,坐在長凳上,冷冷地說:“你再說一遍,誰找你麻煩?”
鐘無期立刻改口道:“是的,您沒找我麻煩,都是不知名的野小子來打打殺殺……”
希聲則低聲問:“你說你沒還手……那四大流派怎麼……”
一直沒說話的無律突然擡起頭,死死盯着鐘無期:“你來這裡幹什麼?”
鐘無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而不語。提線木偶叮咣開口說:“不久前,我家主人看到天邊騰起一道煙火,似是道士的求救信号,于是過來仗義相助。”
蒼名發出了響亮的嘲笑聲。
希聲說:“那是猴年馬月的事了?當時城中發大水,有些小道士放了信号。神聖仙人真是姗姗來遲。”
蒼名跟她一唱一和:“也難怪,神聖仙人的馬車說散架就散架,看起來走不快。”
鐘無期的臉上現出窩囊的怒意。
無律緊緊抓着拐棍,手上溝壑縱橫,看起來很想一錘解決了他。
希聲咂嘴道:“你倒是打啊。”
蒼名幫腔道:“貴派的戒律清規先放一放,打了再說。”
無律仇恨的目光籠罩着這位神聖仙人,使他不必要地轉頭去撥弄提線木偶的懸空絲線。
鐘無期說:“前些天,我去給家父掃墓,還替你祝禱了幾句呢。”
隻此一句,無律就頓時失去所有力氣,頹廢地坐了下去。
鐘無期又說:“隻要我在一日,便依舊是家父親傳的掌門師尊。我派振興之希望,就全在鄙人的身上。”
無律沉沉地說:“我,音律仙無律,命令你滾出去,永遠别再讓我看見你。”
鐘無期哼了一聲,身邊的提線木偶說:“我家主人的馬車壞在半路,不得已才來投宿,未曾想到這間小店是你……”
無律猛地一揮拐杖,一陣疾風如千斤銅杠掄起,鐘無期連人帶木偶一起飛了出去。
尋煙跑過來關上了大門,鐘無期在門外大叫自己的木偶散架了。
無律拐杖一拄地,恨恨地說:“裝什麼闊綽主子,演雙簧給誰看?”
蒼名和希聲都極力鎮壓着笑意。蒼名問:“魏羌呢,怎麼這幾日不見他?”
尋煙笑容可掬地說:“魏公子說這幾日城中瘟疫已清,他要再去别處逛逛。”
“那不等他了,我們吃飯吧!”蒼名拍拍無律的肩膀,又走到後廚去溫酒,“何必再想鐘無期那老小子。”
樓上的一間客房突然房門打開,一向安靜話少的覓霞噔噔噔跑下半層樓梯,報喜般地喊道:“掌櫃的——”
所有人都吃驚地仰望着她。她高聲宣布:“花怡公子說話啦!”
……
希聲、無律和蒼名圍在床邊,殷切地盯着床上的花怡。
花怡臉色慘白,害怕地看着眼前三個奇怪的人。
無律輕聲說:“别吓壞了孩子。”
蒼名說:“就你最吓人吧。”
希聲問花怡:“聽說你剛才說話了,你剛才說了什麼話。”語調沒有任何的起伏。
花怡就像一個剛學會說話的人一樣,艱難地說:“回——家。”
“你想回家了嗎?”蒼名貓腰溫和地說,“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花怡說:“弦真嶼。”
“弦真嶼?”蒼名看向其他兩人,那兩人搖頭表示沒聽過。
蒼名問花怡:“弦真嶼在哪裡?”
他說:“在……微城。”
“微城?”無律往後一仰,難以置信地說,“是那個微城?”
“好熟悉的名字。”希聲陷入沉思,一雙上揚的鳳眼中迷霧蒙蒙。
“微城,就是冥界。你去過,記得麼?”無律啧了一聲。
蒼名心裡震驚到崩裂,表面還和藹地問道:“小弟,你家住在冥界?”
“我從小,住在那裡。”花怡似乎生怕被歧視,小聲說,“但我是活人。”
“冥界也沒什麼,我送你去就是了。”蒼名寬慰他說,“你家裡有人等你嗎?”
“有,我娘。”
蒼名看了看窗外,時值夜晚,不到午夜。古樓裡那扇通往冥界的窗口尚未關閉。
無律說:“鐘無期這晦氣東西在城裡,我就要出去避一避,我跟你們一起去。”
希聲則說:“我自己留下有什麼意思,當然也跟你們一起。”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蒼名架起花怡,從覓霞手中接過一個布包,跟在希聲和無律後面。他們的身影緩慢地走進夜色,猶如一對親密安靜的姐弟。
在古樓的後門,蒼名停下腳步,補塗了一層薄薄的唇脂。
花怡木然地站在一旁,對她詭異而突兀的行為視若無睹,希聲和無律則交換了一個難以理解且不可思議的眼神。
無律說:“你一天來幾次啊,還用補妝麼?”
蒼名小心地收起唇脂,調動意念,試探地叫了一聲:“未辭?你在嗎?”
“将軍?我在。”未辭的聲音立馬在腦海中響起,聽起來竟然一反常态,十分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