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參派根基深厚,門派興旺,怎麼弟子還需要一路南下,去鬼村裡采人參?”蒼名一挑眉毛,“想來貴派的煉丹房裡,奇珍藥材應有盡有。”
魏羌張口結舌,啊了半天,突然垂頭喪氣地說:“鬼克星,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是背離師門,悄悄逃出來的。”
蒼名仰頭笑道:“我早猜到你是出逃。隻是想不到,你也背離了師門。”
魏羌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爹,他其實是老參派的師尊。”
“厲害啊。”蒼名豎起大拇指,“原來是少掌門。”
魏羌苦笑着說:“我不比你光彩多少。我爹撞上一位妖王,金丹被毀,我都快急死了,又是觀星,又是占卦……可最後算出來的卻是……是我該把修為散給我爹,才能救回他的命。”
蒼名始料未及,唉呀一聲,同情地問:“老人家現在怎樣了?”
魏羌含糊地說:“靠奇珍妙藥吊着吧……我不知道。”
蒼名小心地斟酌了一會兒,說:“各人因果,我不該多說,隻是不要給以後留有遺憾就好。”
“我天資不高,散去修為,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停住腳步,迷茫地看向天際。雲霄沉沉,如同墜向逢鬼城的灰暗波浪。
魏羌扛着草藥,蒼名拎着鍋。兩人走進今天最後一戶人家,一進屋就自顧自地在當間支起鍋,熟練地熬起藥湯來。
床上的破爛麻布片掩映着一位婦人,她薄得像一片紙,隻瞟了他們一眼,就閉上眼睛。
蒼名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認出她就是那天在大街上打架的大嫂,竟然油然而生幾分親切感,于是問:“您找到女兒了吧?”
大嫂氣若遊絲地哼了一聲,一個小女孩從床底鑽出來,把蒼名和魏羌都吓了一跳。
小女孩說:“我娘把我從水裡撈起來了。”
魏羌一邊往鍋裡放藥,一邊說:“恭喜恭喜。”
小女孩又說:“可是我娘得了瘟病。”
“啊……”魏羌又改口道,“這的确不喜。”
大嫂看了一眼女兒,目光濕潤。女兒爬上床,依偎在她身邊,她立刻說:“下去!娘這病會傳染的,到床底下去!”
說完,大嫂一個急火攻心,爆咳起來,咳得差點吐出來。
小女孩卻躺在她旁邊說:“我就要貼着你。”
魏羌歎了口氣,開始按照八卦和星象的方位攪動鍋裡的藥湯,又在房間四角貼上大紅色符紙。
蒼名無事可做,呆呆地看着母女倆,說:“有時我覺得哪怕是這樣,也已經值得羨慕。”
有一瞬間,她突然十分渴望見到未辭。仿佛隻要站在他面前,就像站在火爐面前取暖。
幾乎沒有多想,像是被火爐的誘人光芒沖昏了頭腦,蒼名霍地站起來說:“我先走了。”
魏羌說:“去吧去吧,不過好像天陰得很……”
蒼名已經飛身向古樓跑去。
未辭又靠坐在樓前的一棵大樹下,正如初見的那一天。蒼名刹住腳步,摘下面具看向他,他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未辭起身走到她面前:“将軍,這是你第一次主動來找我。”
“我……”蒼名突然心裡拔涼,想起他的妻室,“我是來還衣服的。”
說着一個響指,召出了那套仙人霓裳,淡淡地說:“多謝你的衣服,我清洗過,還望不要嫌棄。”
未辭愣了一下,收起衣服,說:“這不是我的。”
“哦。”蒼名客氣地說,“我先告辭了。”
“将軍。”他惆怅地說,“今日古董店裡沒有來客,真是無聊極了。”
蒼名說:“想來你生意興隆,不差這一天。”
他卻說:“不如将軍進來喝杯酒,歇歇腳?捉拿老鬼蓮的事,要從長計議。”
蒼名大為意外:“難得見你要插手這種事。”
“因為我很閑。”未辭微笑着說。
“這件事,我們三個正在商量,就不勞煩你了。”蒼名轉頭看着疏朗的森林,“也不能總是拉上你,你幫了我們夠多了。”
未辭許久沒說話,默默揮手打開古樓正門,回頭用懇切的目光看着蒼名。
蒼名心裡一動,覺得他守着古董店的确太寂寞無聊了,于是慢慢走了過來。
樓裡昏昏沉沉,瀑布結成一匹寒冰,自天際懸挂而下,沉默激揚。
侍者端來溫熱的酒,未辭給蒼名斟了一杯。
忽然一陣紛紛揚揚的白雪從天上落了下來,随風回轉,滿世界都是連片飛花。
蒼名伸手輕輕接住鵝毛般的雪絮,仰頭看向穹頂,一片迷蒙。
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滾落下來,她的頭頂和周身都落上了雪,她就像隐入層層雪簾之中。
未辭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手腳都沒處安放,過了很久才木讷地說:“将軍,你怎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