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道:“你直播幾小時頂别人幹一年的活,賺錢對你來說輕而易舉。”言下之意是為什麼還不知足,她來人間走一趟仿佛就是為了撈幹所有油水,連命也不要了。
“岩仔你這人真搞笑,誰會嫌錢多,我憑本事賺的錢為什麼不要,我就喜歡躺進錢堆,然後錢生錢,無窮無盡,人受傷能痊愈,錢沒了可就都完了。”茵茵握緊雙拳,太陽穴暴起,甜美的臉失去光澤,猙獰而危險。
石岩無法反駁。
“岩仔,人活着不就為了錢,全世界都這樣,有錢能使鬼推磨,死人都能還魂,沒錢……”她從鼻子哼出一聲,“沒錢隻能等死,連屍體不能入土,放在路邊變成擋路的垃圾,人人要來踩一腳,連狗都嫌棄。”
石岩沒什麼可說的,她不覺得茵茵是無藥可救的瘋子,哪怕她看起來一點都不正常,抱頭蹲在地上,聲音近乎嘶啞,她幾乎要失控了。
這種失控不源于别人對她行為上的不理解,而是痛恨,痛恨她自己賺的還不夠,她需要金錢的即時反饋來穩定情緒,石岩一時分不清,她和金錢到底誰能駕馭誰。
她有些難過。
人不會突然變得很執着很用力,除非失去過什麼。
“要是傷口還疼就去衛生院,我在院裡幫忙,你買藥可以刷我的醫保,省錢,”石岩朝她笑了一下,“沒事也可以來找我玩。”
石岩過去在醫院實習,見過許多人許多事,她經驗少,不能控制事情朝着希望的方向發展,可至少她明白一點,凡事都不能着急下定論,停一停想一想,越是姿态怪異的人,越是那些執着的人,越出乎理智越清醒。
有些人就是為執着而活。
冬季的流感持續到很久,等衛生院開展每年一度的流行疾病宣教日時,甲型流感成了不二之選,石岩做知識宣教的課件,印好的文件送檔案室報備,眉目慈善的大伯笑着道:“拿給我看看。”
大伯面善,不過檔案室似乎不應該歸他管。
房間裡沒有别的人,靜悄悄的,桌角靠一張旅遊相片,呂鵬程和陳青岚手拉手在笑,陳青岚的眼睛很漂亮,炯炯有神,那是一雙充滿愛意的眼睛。
石岩說道:“我記得檔案室是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管的,她對象也在院裡工作,她調任了嗎?”
“你說青岚?”大伯端正臉色。
“鵬程和青岚拍訂婚照去了我這兩天替青岚的班,他們馬上要結婚了,上學一直談到現在終于要修成正果,苦命鴛鴦啊。”
大伯捧着保溫杯,神采奕奕,對宣講活動提了幾點修改意見,讓拿回去重新改一版,線下講點太多隻留一兩個就夠,鎮裡老年人對這些不感興趣,又不是免費領雞蛋,來的人保守隻有七八個,這還是最樂觀的。
“要因地制宜。”大伯叩桌角,沉穩道。
石岩給趙叔打雜幫忙,手頭的活兒卻越堆越多,疾病宣講的PPT改了又改,地點從辦公室變成家裡的院子,不變的是焦頭爛額的她,小狗繞着她跑來跑去,石衛民從養殖場回來,高興道:“看這是什麼!”
他攤開手,一隻小花貓怯怯地窩着,耳朵缺一半,傷口已經結了痂,它驚恐的眼神和狀态都在說明,它是一隻沒人要的流浪貓。
“小貓洗一洗就是我們的了,家裡還有六隻小狗跟它玩。”石衛民學貓喵喵叫兩聲,貓瑟瑟發抖,後退好幾步。
“爸,你整天罵隔壁家那隻貓是死貓……”石岩的眼睛從電腦屏幕中移開。
“咱家的不一樣!”石衛民嘟嘟囔囔,“隔壁那家本來就是死貓,又兇又臭,天天尿菜地裡,一股騷味,菜都不長了。”
見石岩慢慢上手衛生院的工作,石衛民心情大好,“最近院裡忙什麼,看你天天背着電腦搗鼓來搗鼓去,什麼安排?”
他也不是真對院裡新展開的工作有興趣,而是見石岩肯對衛生院上心,幹着幹着說不定就轉成正式工了,她趙叔幹了一輩子,憑這點關系這事也得成。
“小賀去哪了?”
院子裡有把老式編織藤椅,平時沒人坐就拿來晾衣服,自從賀雨行來了,他固定坐那個位置,石衛民指着空空的藤椅,“我每天回來的時候,小賀搬藤椅坐門口左邊,你坐右邊,跟倆門神一樣。”
“去菜地薅蔥了,”石岩合上電腦,“他去有一會了,也該回來了,幾顆蔥也不難薅啊,我去叫他回來。”
視線放遠,沒有電子屏幕的束縛,石岩的視野都清晰了,四五塊菜地連成片,有她家的,有隔壁死貓家的。
賀雨行沒找錯菜地,也沒薅錯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