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來。”茵茵似是鼓勵。
一行人分作兩批。這次曲鎮之行,後勤團給茵茵和譚工他們安排了鎮裡的公寓,雖說是公寓,但其實就是商品房閑置的二樓庫房,收拾幹淨也看着像樣,暫時租下來給人住。
公寓條件不錯,就在鎮上廟會的主幹道上,臨着河,下了樓就是各式各樣的商鋪,吃穿用物一應俱全,石岩沒跟他們一起,她選擇回家看看。
“沒事來找我們玩。”茵茵揮手告别。
石岩沒朝家走,腳步停在縣衛生院門口。聽爸媽說方慶住院了,本應該提點補品來走動走動,知道石岩要回來就把日子訂到今天,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地來,石岩站在門口等。
衛生院擴建,原本門衛室的地方如今改成了發熱觀察區,幾個大嬸坐着輸液,成群的小孩跑來跑去,都是一樣的紅蘋果臉。小孩們跑出來,看見外面陌生的臉,臉也不笑了,怯怯地跑掉,各自躲進媽媽的懷抱。
鄉下的小孩就是這樣,認生。無論大小的人都不認識石岩,石岩也不認識他們。
“這裡和我印象裡不太一樣,太久沒回來,好多人都不認識了。”她小時候滿鎮跑,衛生院和縣政府閉着眼都能摸到,街坊鄰居的小孩名字她倒背如流,走在鎮上,幾乎人人都知道底細,誰家的女兒誰家的兒子,看臉準能認出來,免不了甜甜地喊聲叔叔嬸嬸,讨一把糖吃。
如今老家的小孩換了一批又一批,竟是誰都認不出了,有種物是人非的疏離感。
賀雨行順着石岩的目光,一棟算不上破落的衛生院立着,磚瓦掉色,來往的人衣着樸素,說話也素,都直來直往不加客套,似乎人人都是老相識,和善的笑容處處可見。
這就是石岩從小長大的地方,賀雨行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恍然覺得自己格格不入,首先最直觀的就是他的打扮,出門着急,一身紅配綠,怪不得那群小孩指着他笑,他扯了扯衣服,發現蓋不住軍綠色的褲子。
石岩犯難,她第一次帶别的男人回老家,要怎麼和爸媽解釋,等待的幾分鐘裡,她一一配對各種關系,都找不出一種能合适描述她的賀雨行之間的。
她想出了神,給陌生人指路都神遊天際,直到聽見好大一聲“撲通”。
指路指到擴建的池塘裡去了!
萬幸池塘面積小,水也不深,避開了那些個假山假石的棱角,水浪撲棱,落水的女孩摸索着爬起來,長頭發一縷一縷耷拉在耳朵上,鼻子吹出水泡泡。
“賀雨行你扶一下她,我去撈她的墨鏡。”
黃綠色的水飄着爛草根,水面泛出腥味,小金魚肚子泛白,飄在假石底下,密密麻麻的小飛蟲停在石頭表面,賀雨行閉上眼,仿佛這樣就看不見這灘亂七八糟的死水,“我去撈。”
“不好意思啊你沒事吧,這是你的墨鏡,已經擦幹淨了。”石岩才注意到女孩的眼睛似乎有些異常,她擡手揮了揮,女孩目光呆滞,沒什麼反應。
呂鵬程提一袋藥從藥房走出來,本該等着他的女朋友陳青岚不見了,他直接傻了眼,一袋子藥也不要了,兩行淚說下就下,跑着找陳青岚的影子,鞋帶散了顧不上系,他像個小醜被自己絆倒,仰面朝天,看着白熾燈太刺眼,照得眼睛忽然發酸,他哭得像個孩子。
呂鵬程一直都知道,自從那場意外後,陳青岚失去了世界的色彩,她一直患得患失,人前人後總說些不如死了的傻話,她從前樂觀得好像天永遠都塌不下來,自從出了那檔子事,天終究還是塌了。
找到落湯雞一樣的陳青岚時,呂鵬程笑了,幹掉的淚水被一萬個慶幸取代,他身子低進池塘裡,這個深沉的鞠躬弄得石岩反倒不自在,“……應該我給你們鞠躬道歉才對。”
呂鵬程小心擦掉陳青岚臉上的藻類和泥塊兒,動作小心呵護,仿佛捧着易碎的瓷器,皮膚都快擦成敏感肌了,他重新把墨鏡架到她臉上,他又哭了,這次是喜極而泣。
“我以為你又想不開,還好老天有眼……不管什麼樣我一直都在。”
毫無疑問,這種情話自然是對女朋友陳青岚說的,石岩和賀雨行互遞眼神,把世界的舞台讓給這對淚點低低的有情人。
“謝謝你們!”陳青岚又鞠個躬,“我們結婚一定請你們喝喜酒!”
“??”石岩摸不着頭腦,偷偷看賀雨行,賀雨行也一臉茫然,反而眼色問她:這難道是你們曲鎮人特有的熱情?
“你們别跟他一般見識,他腦子不清醒,”陳青岚拍呂鵬程的手,怪他不分場合,又是哭又是鬧,“你能不能穩重一點,我以後不氣你,也不吓唬你要死要活了。”
等爸媽彙合的十幾分鐘裡,除了這段感天動地的愛情小插曲,再也沒别的樂事了,石岩望斷了頭,沒看見爸媽,反而看見另一張久違的面孔,“趙叔?~!”
趙叔和她爸是遠房親戚,也是玩了二十多年的老夥計,從石岩記事起,趙叔就在衛生院管材料文書,小時候她蹲在機子旁邊,偷偷撕打印紙疊星星,趙叔嫌她技術不到家,給她疊了一隻複雜精巧的千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