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熹一時啞巴了。
情況緊急,她又仗着修為強盛,一向不服管理,有什麼事自己直接沖上去作,向來都是别人配合她的份兒。
她已經好久沒有在這麼危機的關頭,和别人解釋她要去做什麼了。
“我去追那個誰,陶壑。”明熹摸了摸臨風後腦勺,解釋道,“本來都要殺了他了,結果剛剛忙着這邊的事,就沒顧得上她。你去山下跟着簡零師姨,聽她安排,好不好?她那邊一定缺人手呢。”
“你呢?你不缺嗎?”臨風悶聲問。
“不缺,不缺。”明熹說,“我去把陶壑收拾了就來找你,收拾陶壑不難,讓我畏手畏腳的是他搞的那些破壞,你去山腳幫忙疏散救人,就幫我分擔很多了。”
臨風慢慢地松了手。
“去吧。”明熹說,“我走了?”
臨風從袖口掏出一把符,揣入明熹袖中——正是之前谷瑞偷偷塞給她的那一把。
明熹摸了摸她的手背,身影重新沒入了山林中。
明熹剛走,最下方的一圈法陣就炸開了。
“轟隆隆——”
一時間,飛沙走石,一股看不見的巨力從内向外,将原本安靜埋藏在樹叢根部的山石,變成張牙舞爪、四下彈開的石塊。
明熹被聲音驚動,第一時間回頭看了眼臨風的方向,發現那兒已經沒人了。
山腳下,四門門生混成一片,一時間無論修為高低,都全将法力頂在石塊上。
明熹直覺一突,飛快旋身,堪堪避過了一記禁術。
她回手一道青劍,朝偷襲者的方向射去。
“還不去救人、還不去救人?!”偷襲者——陶壑,一邊費力招架,一邊破口大罵,“你們這群正道,不是自诩關懷蒼生嗎你去啊?下面那群蝼蟻都要完了你還在這兒追着老子不放?!”
明熹手中重新化出青劍,步步緊逼,置若罔聞。
“你大爺的!”陶壑隔檔得手都在抖,“那個……有話好說行不?你這樣的天才,沒必要非得和我這種人比個高低,你今日放我一馬,我……”
明熹青劍直直砍入他的左肩。
陶壑用法力震開,捂着肩頭哀嚎不止:“你個心狠手辣的毒婦!你根本沒打算放過老子,你從一開始就想殺了我!”
明熹沒有一句廢話,青劍直指陶壑咽喉要害。
陶壑在高聲尖叫的間隙,破音喊道:“還不出來?!”
與此同時,一陣比方才更震動耳膜的“轟隆”聲在山間響起,蓋過了陶壑那句指代不明的呼喊。
明熹側頭看向腳下——
又一圈炸山法陣爆開了。
數不清的大小石塊碾着樹叢朝山下的人們撲去,四門門生原本就左右支绌、應對不及,撐在半空的法術結界薄如蟬翼,已經有了要碎裂的迹象,一旦碎裂,下方城鎮中百千人的面前将毫無遮攔,徹底暴露在巨石中。
明熹揮袖一拽,将半座山急速撲騰的石塊往上一拉,硬生生地攔住了土石下墜的過程。
她面前黑氣再至,陶壑趁她分神,雙目通紅,窮兇極惡地撲了上來。
明熹後退避過陶壑,卻突然感覺後心一涼——
她低頭,看到自己腹部被穿破了一個冒着黑氣的大洞。
“哈哈哈中招了把瘋子!”陶壑張狂大笑。
明熹面不改色,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朝自己腹部塞了一大團法力,護住周圍穴脈,将擴散的黑氣圈在了傷口附近的一小方範圍内。
一串青劍朝陶壑甩去後,她側頭,看向了那個讓她手上的偷襲者。
一個幽靈般的黑影飄在陶壑不遠處,用障眼法籠遍全身,不僅面目五官,連手指脖頸都遮得嚴嚴實實。
明熹心裡浮出一個猜測,而這個猜測,在與黑衣人交手後得到了證實。
局面變成了二打一,但是很快,陶壑臉色又是一變,再次開始滿嘴胡言穢語。
哪怕以一敵二,明熹也像完全沒有受過傷一樣,絲毫不占下風。
“快點!你個陰貨,是不是根本沒使全力?”陶壑怒罵他旁邊的黑衣人,“都怪你!你爺爺我一個人打了這麼久,就快打不動了!”
黑衣人臉被遮住,看不清神情。
他默默承受着陶壑的辱罵,也沒有發出一句反駁或辯解。
陶壑:“好你個孫子!你打我那套本事呢?拿出來啊!這麼緊要的關頭藏着掖着幹什麼?沒看到老子快不行了嗎?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敢放走這個女人,信不信我……”
他的聲音一滞,表情凝固了。
明熹手裡動作也是一頓。
就在剛才,三支并不來自于她的黃色法力箭簇,無聲無息地沒入了陶壑的胸口,正中要害。
“你……”陶壑艱難地發出聲音,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衣人,“你呼……他……”
話沒說完,陶壑的身影就從空中墜了下去,砸入了樹林間。
“唐、額。”明熹替他說完了未盡的話。
黑衣人無聲無息地看向她。
明熹:“你該知道,這套障眼法騙不住我。當時在邯嶺上,你用土術夾縫逃生的時候,我就記住了你的法力氣息。”
黑衣人靜了片刻,笑出聲來:“有時候真是羨慕你們這些後輩啊。同樣是雙修,你這樣的先天雙修,一定過得很好吧?”
确實是唐額的聲音。
唐額歎道:“哪兒像我這樣啊,明明隻有一個法力庫,雖然是罕見的雙修,卻必須辛辛苦苦瞞着,導緻所有人都以為我修為低微,不知我的水術其實隻占一半。”
明熹:“不瞞着不就行了?啊,我忘了,你确實要瞞着,因為你要留着另一半土術,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一百年前,王淂和林之溶的死,你是不是在場?”
唐額沒有回答:“你沒有發現嗎?從你叫出我的名字、從我開口回答你開始,你就必死無疑了。”
明熹冷笑:“就憑你?唐額,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現在殺了陶壑。你不會覺得光憑你一個,就能夠赢我吧?”
唐額:“你呢?傲氣的後生,低頭看看你身上那個大洞吧,你以為你挨了這一下,還有幾個時辰可以夠你蹦跶?”
“收拾你,”明熹擲出青劍,“也夠了。”
唐額不再廢話,盡力迎戰。
明熹一改先前精準瞄中要害的做派,不再吝惜法力,大開大合地逼得唐額節節敗退。
“用水術啊,用啊?”明熹開口刺激他,“一半的法力庫,就想壓過我?你是不敢用吧,用了之後,你能把在場所有看到的人都殺光嗎?”
唐額咬牙支撐,禁術從手中冒出,直指明熹腹部。
随着法力不斷流出,明熹傷處附近,抑制禁術傷口的青光漸漸稀薄,内裡的黑氣和唐額手中的禁術共振,絲絲縷縷地試圖侵蝕她的身體。
唐額額頭青筋直冒:“現在收手,你還有活的機會!”
明熹:“得了吧唐門主。今天你不就是抱着你死我活的主意來的嗎?我退了,然後呢?不殺了我,你怎麼活?”
唐額身上已經中了幾劍,血色染紅了破破爛爛的黑衣,他失算了,估錯了明熹的修為,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用另一半的水術,哪怕已經命懸一線,哪怕已經毫無退路。
明熹循循善誘:“用吧,用水術。憋了這麼久,不想發揮全力證明自己一次嗎?”
“憑什麼、憑什麼?!”唐額滿臉是血,拼死抵擋,“憑什麼我要費盡心思、費力藏拙,才能當上門主?水術?我不用!我不能暴露!那些我忍了幾百年換來的,不能丢!”
明熹用力将其轟到一座岩壁上,卻沒有立即殺了他,而是勒住他的脖子,強行用了搜魂術。
一種強行搜刮記憶的法術。
唐額如同在岸上撲騰的魚,在窒息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在瀕死的絕望中,忘了自己要幹什麼,忘了自己的處境,滿腦子都是殺了她——殺了對面的這個人!
明熹單手穩穩地掐着他,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但已經無暇顧及。
搜魂術發動極難,但從開始到結束,隻需要短短幾個眨眼的功夫。
明熹手指不再收束力道,狠狠地掐了下去。
黑衣人的身體軟了下去,遮掩面孔的霧氣散入虛無,露出了唐額逐漸渙散的瞳孔。
明熹把人甩開,自己背靠在了岩壁上。
腳下的山體還在震動不止。
陶壑已經不知掉在了那個溝渠裡,但他早就埋下的陣法,不會因布陣者的生死而消亡。
就在此時,第三圈法陣發動了。
明熹眼前發暗,她摸索了好一陣,才從袖口中摸出了那團臨風塞給她的符咒,随手按到了流血不止的腹前。
……雖然大概,已經沒有用了。
明熹輕輕地抽了一口氣,歎了一聲:“……玩脫了啊。”
她在模糊的視野中,看着開始分崩離析的山石,朝山腳的方向伸出了手。
然後,五指緩緩收攏。
……
臨風在周圍人的臉上,看到如出一轍的倦怠與麻木。
村鎮裡的人在法界人的疏導下不斷向兩側逃跑,可他們跑了很久很久,跑到兩腿酸軟、胸肺發疼,以為自己跑出了很遠很遠,結果擡頭一看,頭頂上依然是同一座搖搖欲墜的山。
法界人重複着做結界、修補結界、把石塊擊開的動作,既消耗法力,又磨損精神,可即便如此,即便用盡全力,在看到第三個法陣即将發動的時候,依然嘗到了和凡人一樣的絕望,平時自以為傲的修為、法力,在山石的崩裂前渺如蝼蟻、不值一提。
他們要擋不住了。
即便個别人還有餘力可以勉力抵抗,但大部分的人的修為已經消耗殆盡,這些逃散的凡人中,注定有一部分不得不直面災厄。
其實他們可以撤走的,臨風想。
即便說着擋不住了,但瞬移逃生的本事還是有的,用符也好,榨幹最後一滴修為也罷。
但奇異的是,她并沒有看到什麼人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