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還坐着另一個人,是伏思前不久在府衙剛見過的人,海墨光府上的幕僚。
男子坐在側邊沒說話,等到馬車晃動起來,卻突然笑了。
“海公慧眼。”
海墨光伸手挑開車簾一角,看着出了攘來熙往的青杏街,道漸漸寬敞,說:“一個土匪頭子,整日往花樓裡頭鑽,再說那伏思,長得那副模樣,又是個會哄人開心的。兩人同進同出的處,誰能不生出點異樣的心思?”
海墨光回眸,感受着和煦的夜風,說:“隻是那霍遣能忍到最後,也是出乎意料,我當他真的能袖手旁觀,不管這事了。”
“他最後說的那話,似乎是要自個兒獨攬的意思。别說是不管這事,他根本就不想伏掌櫃參與到這事上來。其實要人消失,多的是法子,他們不管是将人直接殺了,還是送走,對海公之計都無甚影響,這些霍當家不會不清楚,可他卻仍然不要伏掌櫃牽涉其中。”男子說:“不管是他的心思還是情誼,或許都比海公預料得更深。”
海墨光放下簾子,想到另一茬事,神色變得凝重。男子敲了敲車壁,馬車逐漸地緩慢下來,搖晃變得微不可查。
******
伏思的領口沾了酒,聞着味很重。他打了盆冷水,在窗邊擰着帕子。霍遣拎着壺酒跟他身後進了屋,一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半路碰着了樓中的姐兒,也不敢與二人打招呼,覺着氣氛不大對。
伏思拿浸得半濕的帕子擦着衣,少頃,聽得身後的人動了,腳步聲很重地出了門。門還沒合緊,馬上又被大力地撞開了,霍遣去而複返。
“你聽見了?”霍遣渾身不痛快,大跨步走進來,停在伏思背後幾尺之距,保持着與适才差不多的距離。他說:“我與海墨光說了什麼。”
水聲嘀嗒,伏思擰着帕,說:“聽見了。”
霍遣想聽他說,顯然并不是這一句。他追問道:“然後呢?”
“海墨光這麼輕易就松了口,分明是早有預謀。”伏思說:“你最後的話正中他下懷。”
霍遣逼近一步,說:“還有呢?”
伏思垂頭擦拭,珠玉滑嫩的後頸一覽無餘。他能感受到來自身後的威脅,比話語更咄咄逼人的是霍遣不加掩飾的目光,後頸嫩肉像是暴露在獠牙下的餐食,随時有被撕咬吞食的風險。可伏思不能避,他手中一直重複着擦拭的動作。畏懼激發獸|欲,逃避暴露虛實,他不要拜倒在鋒利的獠牙下,他要做拿捏尺寸的主人。
這種行為像是對局博弈,溫和的局勢是在為殺招做準備。棋局不知從何始,霍遣今夜再次從酒中品出點東西,回過頭來一看,泥足深陷,自己竟甘願成了局中人。
任人擺布的感覺讓人很不爽,更不爽的是心底蹿起的那股無處釋放的“勁兒”。這種心情很别扭,翻湧澎湃的情緒到達了頂端,俯沖而下的是洶湧的波濤,他此刻隻想不管不顧地橫沖直撞。
“錦至說清曉昨夜來過。”伏思在情緒的另一端,平靜地說:“與種師安一道,受了傷。”
“他沒事。”霍遣迅速回答,這些通通不是他想聽的話。
伏思衣襟上的酒氣怎麼也擦不掉,他将帕子扔回水裡,回身要去換一件。
霍遣堵着他,問:“去哪兒?”
伏思的領口處濡濕了一大片,他說:“換衣裳。”
霍遣讓開一個身位,看伏思翻出件新衣裳,當着他的面,慢條斯理地開始解扣子。伏思的手浸了水,指尖還潤着濕氣的粉,搭在圓潤的衣扣上,滑動間像在輕訴。
“啊,解不開。”
這種聲調又輕又軟,好似有人隔着水汽氤氲的湖面在撥弄琴弦。另一面倒影朦胧,卻又能穿透混沌看見雙十指修長的手,指尖滑動,每一下都像是催促。
“幫幫我。”
怎麼會有人連手都長得這樣好看?
如同上好的脂玉裹覆着滑膩的油光,滑嫩剔透,抵着紅潤的指尖卡進去,霍遣能想到手感有多細膩。他想揉着這手指,盡情地撫摸、啃咬……
急促催得霍遣口幹舌燥,他退避視線,說:“方才的話還沒講完。”
“我不知道你要聽什麼。”伏思将褪下的衣裳遞給霍遣,敲了敲他手臂,說:“擱架子上。”
霍遣說:“我最後突然改了主意,願意替海墨光做這檔子事,你不好奇緣由嗎?”
霍遣腳下沒動,長臂一甩,衣裳落到了翹頭衣架的地上。伏思似乎渾然不察,專心系着腰帶。
“海墨光無所不為,不論他出于什麼目的想讓你來做這件事,那不管你怎麼推脫,結果都是一樣的。今夜這出“項莊舞劍”的戲碼,不過是他的手段之一,這時候一味地推脫不見得有效,以進為退或許會更加穩妥。”伏思說:“你和海墨光交道打得少,卻反應迅速,很聰明。”
窗外枝桠纏打,檐鈴輕晃。
夜風翻掠過窗沿,吹動兩人的衣角。霍遣微微側過身,迎着這風再次仔細地端量起伏思。伏思系好了腰帶,整理袖口時頭微低,頭發被風鼓動起幾縷。
輕細的發絲蹭着伏思的臉頰,起起落落,霍遣想伸手将它們撥開,好好看着這張臉。他想捏着伏思的下巴,讓伏思隻能看着自己,聽伏思一遍一遍地說同一些話,與任何人無關,隻說給自己聽的話。
伏思踢開鞋,踩上木屐,走到翹頭衣架邊時勾帶到了地上的袍子。他垂眸瞟了一眼,轉而看向霍遣。
霍遣蹲下身。
這是個類似下跪的姿勢,他半蹲在伏思腳邊,垂首時很有“俯首”的意味。
“或許單純隻是為了試探你的“忠誠”,”伏思垂眸,一語雙關地說:“此事非你不可的原因。”
“隻要願意幫他殺人?”霍遣解開勾纏住木屐的袍角,指腹無意識地擦到了伏思腳上的肌膚,觸感微潤。他說:“我是殺人不眨眼的山匪啊。”
伏思抵進腳尖,穿好木屐,說:“我想哥哥你是搞錯了重點,“試探”二字不在于難度,而在于态度。”
霍遣的心思從不在海墨光身上,他有意曲解伏思的話,問:“我态度如何?”
伏思滿意地踢開衣袍,說:“還不錯。”
霍遣昂首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