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扔了大氅,惬意地張開雙臂說:“瓦舍果然千好萬好,又香又暖。霍……哥,你給我屋裡也整裝一套行不行?”
“和誰說話呢?”霍遣撿起地上的氅衣,與自己的挂在一道,說:“自己出銀子。”
樓裡得姐兒合門出去,過了片刻又帶着幾名懷抱樂器的年輕姑娘進門來。上菜小仆跟着魚貫而入,溫暖的屋子霎時鬧起來。
少年雙腿交疊,胳膊挨着霍遣,低聲說:“這什麼架勢?按你做的缺德事,碧雲樓不打你一頓出氣已是輕了,怎麼還好吃好喝的供上了?想必有詐!”
還不等霍遣回答,半數人又已匆匆退出屋去。
琵琶女掀簾而入,珠簾晃動間曲調柔轉,似煙雨纏綿。少年聽着這音,見簾後女子面紗半挑,美目流盼。繼而輕浮地一挑眉,悠閑地理着袖子裝出個彬彬有禮的公子模樣來。
“做這些樣子給誰看?”霍遣眼掃過去,說:“我當你已經打定主意要與人“私定終身”了。”
“我倒是想啊!”少年脫口而出,“奈何人家不要我。”
霍遣聽着這話便無端來氣,手癢得想給他一拳。因為這人口中的“人家”不僅是個男人,還是個結着仇怨的男人。
他警告着說:“霍清曉,這事我勸你再過過腦子。”
類似的念叨霍清曉聽了不止一遍,他不用腦子,也曉得霍遣接下去要說些什麼。他聽得厭煩,立馬捂着耳鬧道。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霍遣揮拳就要揍他。
霍清曉側身一倒,扯着嗓子就大聲嚷道:“來人呐!大庭廣衆之下有人行兇啦!”
霍遣手一落空,腳跟着就揣過去,霍清曉就地圓潤一滾,敏捷地抱着他的腿就要奮力往下扯,豈料這時忽聽得“嘎吱”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了來。
二人齊齊轉頭,見推門之人滿面含笑。
伏思換了身袍子,外頭罩的是金絲鵝黃褡護,通身端的都是貴氣。他搖着玉骨繡扇走進來,盯着二人看了一圈。
霍清曉滾在地上,被這身行頭晃花了眼。他借力滾坐起來,定睛一瞧,發覺正是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美人。他這般近距離瞧着,更是覺得這臉長得實在了不得,太好看了!
霍遣踢開霍清曉,說:“你們瓦舍就這規矩,客人房内随意進出?”
“冤枉。”伏思敲着團扇,說:“不是客人在喊人進來嗎?”
“是我!”霍清曉舉起手,盯着伏思看得癡迷。他眼瞥到伏思脖頸間的紅痕駭人,又心疼地說:“忒不知好歹了,佳人絕色,怎舍得下此狠手!”
伏思以扇掩唇,眉眼如勾,說:“二位貴客,需要奴家陪酒嗎?”
霍清曉連連點頭,伏思便在二人中間坐下。霍遣這會兒倒也随意,聽琵琶渺渺,自個兒倒酒喝。霍清曉拉着伏思先連灌好幾大杯,伏思還沒怎樣,自個兒先喝了個臉頰通紅。
“小郎君,你醉了。”伏思這手撥開霍清曉,那手團扇揮轉,蓋住了霍遣手中的杯盞,說:“這位爺海量,怎的不一起喝?”
霍遣看着青綠泛煙波的扇面,說:“我對男人沒興趣。”
“這可難辦了!”伏思笑一聲,說:“虎背蜂腰的形,正顔厲色的容,正是我最鐘愛的款。”
霍遣不拿正眼瞧他,隻伸手推開團扇,說:“幹我屁事!”
伏思便作狀悸恐,說:“怕怕,爺兇起來不像良善人家,倒像……”
霍遣側眸瞥向他,說:“像什麼?”
伏思說:“像殺人截貨的匪盜。”
“哦?”霍遣捏着杯,饒有興緻,“你連一個弱不禁風的書呆子都掐不過,還見過山匪不成?”
伏思說:“自然。”
霍遣說:“那你一定是見過他們的廬山真面目了,撿些說來聽聽。”
伏思似是左思右想,慎重地說:“烏郡縣轄屬春山虎頭寨為首,過路人聞之無不膽顫。爺想聽什麼事,或是人?我無所不知。”
霍遣說:“那就說說那兇惡之首,令人膽顫的虎頭寨大當家霍遣。”
霍清曉一個人在旁喝得興起,二人之言一概沒入耳,可這一聽聞‘霍遣’二字便立馬興緻昂揚地湊過身來,豈料還沒說上話,後衣領便遭一股強力扯拽,他順勢仰頭,見霍遣笑得危險。
“敢耍酒瘋,就縫了你的口。”霍遣将霍清曉拖到一邊,回身說:“小公子,你說你的。”
伏思見怪不怪,搖着團扇悠哉地說:“這霍遣,原春江之畔人氏,自小學得一身好武藝,生性好殺,貪婪狡詐。長得嘛,身高八尺,臉大如鬥,青面獠牙,醜陋至極。”
好一個醜陋至極!
霍遣心知自己兇名在外,倒不知原來别人眼中,自己已如在世閻羅!
他手掌‘啪’地拍桌,随即一把拽了伏思的衣襟,狠厲地說:“再敢胡言我殺了你。”
“别急别急。”伏思仰視着他,隻覺這人當真是魁梧有力,這般動作的俯視,更讓人覺得後頸發涼。他強裝鎮定,說:“我接下來說的,絕不是胡言。”
伏思沒立刻接着說,他勾勾手指,示意霍遣附耳過來。霍遣見他穩操勝券,又見他雙眸誠懇,便也想聽聽他還有何秘聞。
霍遣松了手,側耳傾身。
伏思喘息未平,話說得緩而輕,說完便作微微一笑。
但見霍遣面色陡變,說道:“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