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謝謝你!”田桑抱着上回路過草市時買的黃酒悶上一口,生平第一次喝黃酒,有些打哕,跟胃和食管較量半天,終究還是咽下去,接着第二口,第三口……以緻微醺。
今日下着小雨,兩百步外,孫晟如常躲在樹後偷聽,有些來氣,“在這兒敬酒還不忘喊我的名字!”
難怪孫晟生氣,因為田桑支個胡紮,就坐在英英母女的墳前喝酒,這已經是她從牢裡出來的第三天了,一回家倒頭睡兩天,今天一醒就帶着酒來了這裡。
上前天她請求下獄後,姚頌準她去看了王麻子一眼,将她關在王麻子對面一個單間裡,孫晟不清楚堂上發生了什麼,聽說她下了獄,急趕着就去獄中打點看她,偶然聽到她跟王麻子的對話,卻沒現身,而是去衙署替田桑求了情,後來田桑就被無罪釋放了,至于是不是因為他的求情不得而知,隻知道那日夜裡,府衙門前,前前後後來過好幾輛豪華氣派的馬車。
王麻子家屋後有一小片高挺的楠竹林,竹林外是一個小山坡,坡上是桑田和麻田,墳就落在竹林邊上,被那一片新翠環抱。
孫晟嘴上說不在乎,可鬼使神差還是忍不住想去探究她身後的隐秘,細雨在田桑身上彙聚成雨滴,漸漸滲透了她的外衣,又從她臉頰劃過,悄然将一些痕迹抹去,孫晟知道,她哭過。
孫晟近日總夢見盛夏時,一個渾身打滿補丁,悄悄給他送荷花的小女郎,她臉上的笑總是比荷花還明朗,是英英,雲湖裡那缸蓮的種子就是她拿來的,是孫晟找了很久的并蒂蓮種。
他雙眼通紅,卻還強忍着慢慢将胸中氣悶吐盡,等凝神再擡頭,竟發現酒壇子滾出去老,田桑正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觀察了好久,她都一動不動。
“這就醉了?”孫晟精鼓眼盯着。
雨好像越來越密了,就算躲在繁茂的桑葉下也不頂用,無處可去,他隻好扯一隻自己的衣袖來擋,等藏在袖裡的手臂感受到涼意,又換另一隻,直到另一隻衣袖也頂不住了,可他看田桑依舊沒動,那點酒,又被冷雨淋了那麼久,早該醒了。
“被蛇咬了?”貌似也沒發現蛇的蹤迹,“死了!?”
孫晟的心突然慌起來,他着急往前一步,一下淋到雨又冷靜下來,他退回到桑林裡,觑眼留意着四周的動靜,他清楚的記得上回在白花花墳前,那東南西北各方的動靜,還記得闆闆父子的舉動,既然這一切暗流都圍繞着田桑在轉,那眼下着急的就不該是他。
不曉得過了多久,田桑還是沒動,四周也沒半點異動,反而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将跟前那株桑樹的樹皮摳開一塊,孫晟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又覺得田桑方才臉頰上喝酒染起的紅暈沒了,就連粉紅的唇色也消散得隻剩蒼白。
終歸等不了那些兔了,孫晟一個踏步縱躍而起,下腳時激起那一攤泥漿都沒來得及粘身就看他已經跳出去幾丈,落地後三兩個大跨步便來到田桑身邊,他第一反應是去探她鼻息,接着摘出她的手腕一把,眉頭驟深,“氣息微弱,脈沉,你可别這輕易的死了!”
孫晟有些手足無措,他處于本能想将田桑挪到能避雨的地方,可方才一時情急,忘了身上還有舊傷就催動内力,如今剛将田桑拉起,胸中就一陣扯痛,整個人就被她一道拽去摔到地上。
背她是不可能了,身下都是挖墳時起出來的新泥,下這麼久的雨,早稀了,每挪一步,鞋上便多裹一層,擡腳就重二兩,雨貌似又大了,眼下就十丈開外的竹林最能躲雨,他決定先将田桑拖過去再做打算。
就在孫晟抓起田桑的雙肩往外拖時,頭上雨水都順着他的頰跑到下巴尖,最後凝聚成雨注一滴滴落在田桑臉上。
“你幹嘛。”田桑突然瞪一雙水靈的大眼盯着孫晟,尤其平靜。
孫晟驟然停下,就僵在原地,兩腦袋一上一下,就這麼瞪着對方,良久,“将你拖到竹林裡避雨啊。”孫晟亦平靜答,愣一會兒又問:“你沒事躺地上幹嘛?”
“正好下雨,我隻是想躺着冷靜冷靜。”
“哦,所以,現在冷靜完了嗎?能自己起來走了嗎?雨挺大的。”
“可以,好像腿麻了,來,你扶我一把!”
這回孫晟沒說話,他漠然起身,甩兩下衣袖,神情驟然深沉,而後拔腿就走,“我扶你個鬼!你沒事裝什麼死?想冷靜,回去将你頭頂那榆木養水裡慢慢冷靜!在這兒耍什麼酒瘋……”一邊走還一邊罵,“對了,我還得謝謝你上個墳都想着要謝我,你那是謝嗎?你分明是在咒我……”
孫晟俨然罵到了竹林裡,等他停下來喘氣時,突然發覺四周異常安靜,一回頭,卻猛的對上田桑那副落水鬼般的衰樣,尤其那張被雨水鎮得蒼白的臉,他吓得三魂沒了七魄,胸口又隐痛起來,喘着大氣,顫手指着田桑,你呀我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相由心生,田桑此刻的臉色便如同她的心境,她沒說一個字,隻落寞走到旁邊一塊石頭上坐下,有種欲哭無淚的感傷。
孫晟這才留意到,歎口氣,也不罵了,走到她面前,看她縮成一團冷得發抖的嬌柔樣,心又莫名軟下來,他四下打量,覺得如今就隻有一個好去處,就是竹林下王家空宅,因為下雨,更因為王家的慘案,如今四鄰覺得晦氣,又前幾天田桑進城前去找英英的布偶雞時被路過的鄉黨看到火光,還聽到哭聲,以為是英英母女枉死的冤魂回來了,之後就這麼傳出去,三人成虎,最後就沒人再敢往這邊來了,所以孫晟打算跟田桑去英英家将身外的泥污洗了,在生火将衣裳烤幹再回去,以免兩個都濕身回去說不清楚。
“你倒不怕!”
孫晟在竈房裡生火燒水,又将竈孔裡的柴火分出來些弄了個火堆,再把外頭的晾衣架搬進來,既用來烘幹衣物,又将他跟田桑隔開。
“我為什麼要怕!”田桑将鞋襪和外裳脫下來扔給孫晟。
“你扔給我幹嘛?”
“洗幹淨烘幹啊!”
“我憑什麼給你洗?”
“我不會!”
“你,那你以前的衣裳都是怎麼弄的?”
“有洗衣機啊,來你們這兒後,剛開始就脫下來曬一下,然後接着穿,後來就羊葵和果子幫我洗!”
孫晟驟生出一副嫌棄的嘴臉,趕緊用木棍将田桑的衣物挑開,還沒來得及拒絕,就看田桑從衣架後頭探個腦袋出來威脅他,“你要是不給我洗,我就原樣穿回去,然後跟我師父和你娘說你欺負我!”
“你……”
“怎麼,又要罵我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