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桑出現了,她好生喬裝了一番,孫晟主仆發現她時,一個瞠目眼皮抽筋,一個結舌熱漿返流,至于哪個眼皮抽抽哪個連口水帶熱漿從嘴中返流就不詳說了,畢竟都不好看。
觀孫晟的眼神,此刻他心裡大概在罵:'這貨果真腦殘!'因為田桑女扮男裝穿的又是從孫晟那兒偷來的衣裳,奇怪的頭頂束發實則是個随手挽起的丸子頭,清灰的翻領長衫,在她身上顯得身寬袖長,勉強用條布腰帶紮起才不至于拖到地上,卻露出那一腳粗布泥濘,再看他一張花貓臉,面容疲憊,顯然為了不驚動旁人,連夜走來的。
未風有些不知所措加無語,隻不動聲色轉動眼珠在街上那位和對面那位之間來回晃蕩,卻看自家郎君兩手死抓着大腿,那力道,那郁憤且無奈的直瞪着田桑的急得就差吃人的眼神,他怕是氣糊塗了,忘了手下死命抓的是自己的腿。
為了不打草驚蛇,更為了不被憋死,孫晟胸中一口憋得喉緊面紅的氣迫于無奈悄然沖出口後,看見田桑已經走到了大金賭坊門前,這個角度,正見她後背,他猛然發現英英那隻髒了吧唧的布偶雞果真是她拿的,現下被她用繩子一頭綁住雞頭,一頭栓住雞尾,布袋似的斜挎在身側,若在現代,布偶雞這樣式的被田桑背在身上,指不定能上個巴黎時裝周什麼的,那叫fashion,可在這個時代,隻能是乞丐,挨着布偶雞的還有個填了滿背的麻布包袱。
果然,未雨的眼光是符合這個時代的,“郎君放心,她那身乞丐裝,賭坊是不會放她進去的,您順順氣,等逮她回去再去慢慢收拾她!”
孫晟看兩眼未風,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心裡才略微好受些,等他再轉頭去看田桑時,卻發現賭坊門口兩個蠻壯的看守一人拉一扇門正恭敬喜笑的迎田桑進去。
“你的眼睛是怎麼長的?”孫晟一邊數落未風,一邊爬起來快步下樓欲往賭坊奔,剛邁兩步才發現膝蓋那片肉疼,于是邊揉搓邊踉跄跌幾步跑出去。
隻是當街的距離,主仆兩個很快來到賭坊門口,卻以為田桑那樣的都能進,他們這般一眼看上去就是穿着還算體面的中産階級自然更能進,誰曾想,剛到門口就被那兩個看門的黑臉無情攔下來。
主仆兩個面面相觑,厚着臉皮又往裡闖了一次,那兩個門仆也不說話,絞起雙臂,幹脆就挪一步直接用身體擋在他們面前,那身量,将整個門都擋沒了,滿身的腱子肉,比孫晟還高出去一個頭,他們挺起胸肌又抖兩下肱二頭,昂首埋眼瞪着主仆兩個,然後看眼未風手裡的劍,伸手就往旁邊的牌子指過去。
主仆轉頭一看,賭坊門前赫然立一木牌,其上寫:狗與利器不得入内。
就在孫晟不知所措,未風擰眉糾結為什呢是狗時,街上突然一陣哄鬧,他們轉頭一看,是一溜官差小跑叫呵着沖開人群,正往這邊來,領路的竟是羊葵。
“孫大哥!”羊葵看孫晟就站在賭坊門口,心裡突然發慌,因為田桑跟她說過,這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孫晟,卻如今孫晟就在當場。
“他知道了田桑阿姊的打算,來阻止的?祖父發現我不告而别讓他來逮我回去,順便阻止田桑阿姊的?“羊葵皺眉,滿心都是田桑。
官差有些不耐煩了,看羊葵久久不動,就問:“小丫頭,你說的贓物現在何處?何人盜賣?快快與我等指明!”
“贓物?”孫晟疑惑,轉而走向羊葵。
羊葵僵笑着,正當她左右為難時,賭坊裡恰響起'嘭嘭'的劇烈的爆仗聲,門口兩個蠻仆聽到動靜剛想沖進去查看,卻被伴着白煙,魚貫沖出的賭坊客人給擠出來,合着孫晟主仆一起,都被擠到街上。
大金賭坊亂了,裡頭吵吵嚷嚷,打砸聲、咒罵聲、呼喊聲伴着炮仗聲此起彼伏。
羊葵被人群包圍,看不到賭坊内的實際情況,卻發現從裡頭出來的人偶有流血受傷的,她心急如焚,于是抓緊按田桑的吩咐,鼓動那幾個衙差道:“差大哥,就是這裡,我與阿姊兩個今早出門,親眼見到那賊拿着我家夫人的流仙裙進去的,那流仙裙可是我家主子親去大興城花重金定制的,整個吉州僅此一件,價值百金呢!你們若能替我家夫人尋回,我家夫人定不會虧待各位!”
衙差們一聽,像是打了雞血,紛紛拔刀,吼兩聲就将人群分成左右兩波,五六人徑直就往賭坊裡沖,剛到門口,就看一個炸了毛的,滿臉滿身都落魄得亂糟糟的人興高采烈的跳出來喊:“流仙裙找到了!就是他們偷的我家夫人的裙子!”
剛喊完,賭坊裡就又追出幾個男人,他們不停嗆咳着,像逃難時掉進了煤堆裡,比田桑還狼狽,為首的是這家大金賭坊的掌櫃,本想命人抓住田桑,可突然見到官差又乖順起來,趕忙弓腰駝背跑過去告狀,一張口卻被田桑搶了先,“大人你看,那就是我家夫人的流仙裙,快把他們抓起來!”
“什麼流仙裙……”掌櫃不明白,想重新跟官差說說他的損失,卻看官差收了刀,皺着眉湊到田桑身邊,小聲問:“你确定挂他脖子上那坨黑了吧唧的東西就是你家夫人的流仙裙?”
田桑摸摸鼻子,朝那掌櫃走進兩步,觑眼看一陣,而後轉身對那衙差笃定說道:“确定以及肯定,不信你找個人來驗驗,若有假,我把它吃了!”
衙差愣在那兒,盯着那裙子看一陣,再擡眼看看掌櫃,又看看田桑,而後昂首挺胸,理理腰間鐵環皮質蹀躞,高喊道:“将相關人等通通帶回去!”
田桑成功的邁出了第一步,她得意的将布偶雞轉到身前來拍拍它,一轉頭,卻看到欲被官差帶回去的人裡居然有羊葵,她快步走過去,将羊葵拉倒身邊,小聲責問道:“你親自領他們來的?”
羊葵傻笑着點點頭,田桑有些生氣,“不是讓你花錢找個人去縣衙報案,然後立刻回家嗎?你傻呀,如今想走都未必能走成!你若出事,我拿什麼跟羊老交代!”
“我怕她們辦不好再誤了你的事,再說,你以身犯險為英英家讨公道,我怎好自己回去!”羊葵說完傲嬌的聳聳鼻頭,忽然看到路邊正冷眼瞪着她倆的孫晟,立刻又慫回去。
接着田桑也看過去,遭遇了那雙讓她肝顫的厲眼,于是趕忙轉頭回去,念經一般'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然後随衙差走了。
這是一場糊裡糊塗的官司,原告糊裡糊塗,被告稀裡糊塗,當官的最是糊塗。
縣令姚頌經下吏禀報後,見堂下站的又是田桑,莫名開始頭痛,這時縣丞又過來遞小紙條,說大金賭坊背後另有勢力,兩邊都不簡單,于是打定主意裝作不認識田桑,恰好官營織坊的專業人士來了,于是抓緊吩咐他去驗下那坨被爆仗波及到的黑了吧唧的東西是否真是田桑口中所說的價值百金,吉州僅此一件的流仙裙。
一百金,那可是他一個縣令一年俸祿外加績效的好多好多倍啊,姚頌是個愛财的懶官,但他不貪,他在想若是将一百金穿在自己身上是個什麼場景,漸漸的出了神,嘴裡默默嘟囔起:“不重嗎?能走出一百步嗎?如廁時怎麼辦……”
“大人說什麼?”縣丞貌似聽到他在說話,以為有什麼指示。
姚頌回過神,連忙轉移視線,往堂下看去,隻看那大金賭坊的掌櫃炸毛烏雞般立在堂上,他隻覺得面前這個身披青布圍裙,手拿竹夾的家夥無論從神情到動作,都更像個驗屍的仵作,另堂上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看着他,這使他兩隻原本就無處安放的黑手隻能通過摳指甲來緩解緊張。
良久,那人驗畢,卻依舊皺個眉,不急不緩的脫下青布圍裙,又将手中的竹夾仔細放進随身帶的工具箱裡,然後才朝姚頌回禀:“大人,經驗,此布所用絲線乃産自蜀地的金蠶絲,其色渾然天成,紋樣流暢無色區,采用了1:4的平紋經重織……”
所有人都看着他,姚頌不甚厭煩,連拍兩下界方打斷他說:“說重點!”
那人一愣神,反應過來,又起手一揖,道:“錦中上品,一匹不下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