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講真話。
“隻是我有一問想請潘掌櫃作答。”孟允抒轉而問他,眼中迸射出銳利的光芒,“若人人都像您這般裝聾作啞,倘若某日您蒙受冤屈,旁人卻對此置若罔聞,掌櫃又該當如何?”
潘掌櫃的面色有一絲松動:“話是這麼說,可是……”
“潘掌櫃,我出身寒門,靠着讀書考試才得以入朝為官,一路走來見過太多不平,也經曆了不少磨難。”
許昭看了看端坐在椅子上的陳暄,像是見到了昔日的自己。
“現今我既然有職權在身,就絕不會對冤情視而不見。此案我一定會徹查到底。”
許昭的語氣堅決,潘掌櫃忍不住問他:“為幾個不相幹的小人物,大人甘願以身涉險,這樣值得嗎?”
對此,許昭隻作出了一句簡短的回答。
“我先前也是和他們一樣的‘小人物’。”
在潘掌櫃沉默之際,許昭又開口說道:“我曾聽聞許多屈打成招的案例,所以在為官之後,若非必須,我不會對人用刑。”
孟允抒聽出來了,這是一句自證,也是一句警告。
許昭這是先禮後兵。
潘掌櫃顯然也明白了許昭的弦外之音。在他們的軟硬兼施下,他認命地往椅背上一靠。
終于,他吐露出一條線索。
“大人若是有心查明此案,應當從柳玉成處着手調查。”
潘掌櫃擡起頭看向許昭,将他案發後的經曆一一道來。
“那日陳修遠意外身亡,縣衙的人來勘查了現場,他們了解過大緻情況,将我與柳玉成帶走審問。審訊結束後,因為案件真相尚且不明,我與柳玉成都被暫時關押在牢中,聽候發落。”
“直至此時我都沒明白發生了什麼,萬分憂心于自身清白。柳玉成見狀和我搭上了話,他勸我不要細究此事,免得惹禍上身。柳玉成說,隻要我肯聽從縣衙的安排,并且對今日之事守口如瓶,他就能保證我性命無虞,同時攬月閣的聲譽也不會受損,對我作出的罰金将由他承擔。”
“我對此将信将疑,卻也不敢輕舉妄動。過了幾日,結果的确如柳玉成所說,此事就這樣被輕輕放下,他也兌現諾言,給了我五十兩銀子。”
潘掌櫃回憶着整件事當中的蹊跷之處:“柳玉成事先就能知道判決結果,從那幾日縣衙的人對我們的态度也能看出,他應該已經提前打點好了一切。既然他能擺平這種人命官司,背後勢力定是不容小觑。”
孟允抒和許昭對視一眼,交換了一下彼此的觀點。
如果潘掌櫃沒有說謊,那麼柳玉成的嫌疑很大。
“多謝潘掌櫃坦言相告,稍後我會派人在暗中防守,近日将由他們保護你的安全。”
此舉的另一個目的就是在攬月閣處布防盯梢。
許昭作出下一步打算,對孟允抒和陳暄交代道:“事不宜遲,我馬上回官府,帶上人前去柳玉成的住處。”
“大人且慢。”陳暄上前一步說道,“柳玉成家恐怕已經是人去屋空了。自判罰結果公布後,我曾找過柳玉成幾回,除了前兩次他在家以外,後面我就再也沒能敲開他的大門.他周邊的街坊鄰居都說,他已經搬離了那裡。”
柳玉成的這一舉動更是讓他的作案嫌疑直線上升。
許昭略一思索後說道:“既是如此,我先和幾人前去他家中查看情況,若他的确已經搬離那裡,我再發布公告懸賞尋人。”
“我和你一起去。”孟允抒起身說,“如有需要,我也可以将此事登在小報上,發動民衆提供線索。”
許昭開口想說些什麼,他瞥了眼在場的其餘兩人,卻止住了話頭。
在離開攬月閣,支走陳暄之後,他這才向孟允抒說出方才沒說出口的話。
“姑娘請回報社吧,接下來的事你就别參與了。”
孟允抒的調查驟然受阻,她連忙問許昭:“是因為公子查案不方便外人在場嗎?”
許昭飛快地瞟了她一眼,又迅速将目光從她身上挪開,故作鎮定地點點頭。
孟允抒從他的表現中就能看出,許昭肯定在瞞她。
她停下腳步,強硬地命令道:“許公子,你看着我。”
許昭轉過頭照做。
“你告訴我,為什麼突然不讓我繼續往下查了?”
見許昭眼神飄忽,孟允抒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腦袋,不讓他把頭轉回去。
孟允抒裝出委屈的模樣說道:“那日我與你談心之後,還以為公子此後就願意與我坦誠相待,原來隻是我一廂情願。”
她失望地收回手,卻被許昭急忙攥住手腕:“姑娘别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見孟允抒在一旁長籲短歎,許昭無措地解釋道:“正如潘掌櫃所說,此事太過危險,其中不知會牽涉何方勢力,我擔心你會被波及。”
孟允抒察覺到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更重了些,許昭像是極力想要抓住她。
許昭的聲音非常低落:“我不能再讓我的親友遭遇類似的事。”
他指的當然是過去揭發知縣罪證一事。
孟允抒蓦地發現,這樁案件中有諸多細節能讓許昭觸景生情。
寒門學子平白受冤,縣衙官員受賄渎職,陳暄為摯友兩肋插刀,身邊人被卷入事件漩渦。
曆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如果許昭做不到坦然面對這些,那他就永遠無法擺脫過去的陰霾。
“許公子,我且問你,在你秉公直言、追求真相時,可曾害怕得罪旁人?”
許昭搖頭:“不怕。這是我分内之事,若非如此,我做官就毫無意義。”
孟允抒笑笑:“既然公子不怕,那我自然也不怕,請公子信我。”
察覺到許昭卸下手上的力道,孟允抒抽出手腕反握住他的手:“再者,追尋真相也是我的目标。我與公子想做的事隻是恰巧一樣,無論遭遇什麼都緣于我自身,絕非是因為受你牽連。你不必将責任全部歸結在自己身上。”
許昭愣了愣神。孟允抒這話既像是安慰又像是斥責,但她的意思很明确,她是自己主動想這樣做,而非作為許昭的附屬無辜受累。
她松開許昭的手,半是示威半是調侃道:“要是公子不願同我合作,我也不可能就此罷休。我會通過其他方式繼續查下去。”
“不,我明白姑娘的志向了。”許昭釋然地笑笑,“那就請你與我同行,助我破獲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