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見到陳暄的那一刻起,潘掌櫃就是一副頭痛欲裂的表情。
他帶着幾人尋了處空房坐下,剛落座就擰着眉頭問孟允抒和許昭:“兩位大人,你們幫我挽回聲譽,我感激不盡。但你們把這個大麻煩帶來幹什麼?”
看得出來,潘掌櫃被陳暄折磨得不輕。
孟允抒順着他的話茬,半是調侃半是提問道:“陳暄是一介草民,潘掌櫃财大氣粗,還拿他沒辦法?”
“看您這話說的。”潘掌櫃回答,“我能讓他進不來攬月閣,卻攔不住他在外面诋毀我們的名聲。”
說到這,他苦着張臉看向陳暄:“我已經給你賠了銀子,你為何還是不依不饒?”
陳暄的語氣略帶譏諷:“怪不得人皆愛财,有了銀子就可以颠倒黑白,肆意篡改真相。”
潘掌櫃氣血上湧,他拍案而起,指着陳暄的鼻子反問:“你憑什麼認定陳修遠一案與攬月閣脫不了幹系?就因為我好心賠了錢?好人當真做不得?”
掌櫃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許昭勸他先冷靜,聽聽陳暄怎麼說。
“潘掌櫃完全可以對我的訴求不予理會,甚至以尋釁滋事為由把我交給官府處置,可你非但沒有這麼做,反而給我賠了銀子,并且反複勸誡我就此罷手。由此可見,你不想讓我把事情鬧大。即使修遠的事與掌櫃無關,你也肯定對我有所隐瞞。”
陳修遠的臉上顯露出一絲哀傷:“我并非有意與掌櫃作對,但我必須知曉修遠的真正死因。當前我一籌莫展,隻能試圖從你這裡獲取線索。”
所以,陳暄就拼了命地給攬月閣找事,在此胡攪蠻纏。
孟允抒覺得,陳暄和蕭謹言還有許昭都挺一根筋的。
或許這就是讀書人的共性。
“但我确實與陳修遠一案無關,你讓我怎麼說?”潘掌櫃看起來一副快要崩潰的樣子,“自案發後就總有傳言說攬月閣的食器或飯菜不幹淨,為此我才特意出了新規。當時我經不起半點波折,就想盡快解決糾紛,你卻不肯放過我。”
雙方各執一詞,他們陷入了僵局。
孟允抒見潘掌櫃不為所動,隻能另想他法。
她回顧案情,潘掌櫃願意給陳暄作出賠償,證明他至少還有些良心。她或許可以把這點當作突破口。
孟允抒試探着說道:“潘掌櫃,既然你問心無愧,又已經作出賠償,陳暄卻仍然毀你聲譽,那就不必手下留情,和他在這白費口舌。此等無賴就該給他些教訓嘗嘗。”
她看了看許昭:“正好許大人今日在此,待會順便把陳暄帶回官府,讓他受點皮肉之苦,這下他就能老實一陣,不再打擾潘掌櫃。”
許昭愣了愣,他不知道孟允抒唱的是哪出,卻依然配合地點點頭。
陳暄比他先回過神,大罵孟允抒道:“虧我方才信了你的鬼話,竟沒看出你心如蛇蠍!”
孟允抒倒是希望他多罵兩句,這樣效果更逼真。
“住口。”孟允抒佯裝怒道,“潘掌櫃心善,你卻對他死咬不放,不知喪盡天良的人是誰!”
她回頭對許昭說道:“許大人,麻煩您快把這潑皮抓走,好還潘掌櫃一個安甯。”
見許昭起身去押陳暄,潘掌櫃慌忙阻攔道:“等等。”
他臉上擠出一個微笑:“不勞許大人費心,此事我們私下解決即可。”
孟允抒心裡有了底。
陳暄說得沒錯,潘掌櫃确實心裡有鬼。
孟允抒故作驚訝道:“掌櫃這是何意?”
許昭也察覺到潘掌櫃的反應異常,附和着孟允抒問道:“陳暄屢次找你的麻煩,現今我們把他依法處置,你為何要阻攔?”
“我确實不勝其煩,但他犯的都是些小事,兩位不用如此大動幹戈。”
“不行。”許昭斬釘截鐵地說道,“國有國法,掌櫃不該袒護他。”
這句話實在太符合許昭的人設,孟允抒不知道他是演的還是真的。
在兩人的拉扯之中,潘掌櫃急得跺腳,口不擇言道:“你們一個兩個怎麼都犟成這樣,這案子查下去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在場所有人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許昭的神色一凜:“聽掌櫃的意思,你是勸我們不要深究此案?”
潘掌櫃連忙辯解:“不是,我……”
“撲通”跪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陳暄雙膝跪地,可腰闆卻挺得筆直,神情莊嚴。
他高聲說道:“潘掌櫃,修遠與我是至交好友,我不能就這樣看着他不明不白地走了。我懇求您将實情告知于我。”
他彎下腰去,将額頭磕向地面。
“拜托了。”
潘掌櫃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你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
陳暄重新站起後,潘掌櫃背起手搖着頭,在屋内快步走了幾個來回,最後重重歎了口氣,坐到椅子上。
他将視線投向屋中的地毯,用目光細細描摹着上面的圖案。
“我從六歲起就四處流浪,過着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靠着給人當學徒做工攢了些錢,後來慢慢開起了這間食肆。”
潘掌櫃沒有過多描述這些經曆的細節,但不用想也知道,一個孤苦伶仃的乞兒白手起家,一步步走到今天,其中定是飽嘗心酸。
“其實,我幼時并未想過長大後我會從商。若是能夠選擇,我更希望有機會讀書入仕。”他擡眼看看陳暄,“你和陳修遠都是出身貧寒的讀書人,你們遭此劫難卻申冤無門,我于心不忍,因此主動賠了銀兩。”
就在孟允抒以為潘掌櫃要把内幕告訴他們時,他卻來了個轉折句。
“可攬月閣是我畢生心血,我必須謹慎行事。”
潘掌櫃看着眼前的三人:“經商之人難免要與各方勢力打交道,要學會圓滑處事,許多事辨得太清對自己沒好處。這個道理同樣适用于其他方面。”
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幾位聽我一句勸,此事吃力不讨好,你們别再查下去了。”
根據潘掌櫃所說的話,孟允抒已經可以肯定,他的确知道案件的隐情。
而且聽他的口氣,其中應當還牽扯到一些權貴或富庶之人。潘掌櫃像是顧忌于此,才遲遲不肯對他們如實相告。
孟允抒輕歎一聲:“多謝掌櫃勸告,我也明白您的苦衷。”
在過去的采訪中,她也經常能見到因為害怕禍及自身而故作無知的當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