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情懷電影，導演和演員的生面孔注定了首映禮的熱度并不高。
路嘉一跟着餘嫚進去時，電影還未開場。
小成本電影，宣傳不多，導演江維新先前文藝片出身，有過一次電影節提名，但票房卻算不上好。主創幾乎都在前排，受邀前來的媒體人、影評人、親友團就占據了前面幾排，結束後還有互動環節。
路嘉一和餘嫚作為導演的圈外好友，并不參與宣傳和互動，江維新給的票也是最後兩排視野好又安靜的位置。
坐下後餘嫚還想聊天，目光瞥見路嘉一盯着前面走進座位的兩人：“看着眼熟啊，認識？”
“錯了，不是人。”
路嘉一重整措辭，收回目光：“生物學名叫垃圾。”
想了想，她言簡意赅：“剛回到台裡出差外采，給我遞房卡的那個。”
“卧槽，他都快長老年斑了！”
餘嫚不可置信。
路嘉一面無表情：“然後我把房卡都拍照留證後，結果手滑直接轉發到工作群裡艾特他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問他怎麼把房卡塞到我包裡了，提醒他記得到前台去拿。”
路嘉一一臉平淡抿了口奶茶，重複：“手滑。”
餘嫚見她頂着一張清韻美人臉面無表情的模樣，嘴角微微抽搐：“真是......手滑？”
路嘉一往前掃了眼，神情認真：“啊，我還道歉了。”
“......”
氣氛凝滞三秒，餘嫚實在沒忍住捂着肚子樂，用手輕戳路嘉一的臉頰：“一一，你怎麼回事啊。”
“不過那種秃頭還長老年斑的垃圾，這都算便宜他了。”說着，從兜裡掏出一盒含片給她：“就怕人家給你穿小鞋，是咱們台裡的吧，哪個部門的？”
路嘉一無奈接過喉嚨含片：“嗯，問題不大。”
她沒多提這件事。
影廳内燈光乍暗，低語也随着逐漸亮起的巨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無語調變換的物理老師的講解。
緩緩地，《緻愛麗絲》的鋼琴曲傳出時，校園廣播也随之而來：“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下課時間到了......”
藍白相間校服的少年少女聽到鈴聲的一瞬，瞬間精神，全然沒有剛才上課時的萎靡：“走走走，一起去廁所......”
“艹，救命啊，緻愛麗絲，我說怎麼那麼耳熟呢。”
“魔鬼，我們的鈴聲也是這個......”
光影裡，鏡頭流轉，劇情展開。
路嘉一忙了一整天，還有些困倦。可随着劇情展開，見囿于原生家庭的自卑少女被圍在昏暗的箱巷子垃圾桶後撕衣服拍私密照時，她抿起唇角，神情沉了下去。
所幸偶然路過的少年伸出援手，對他來說，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對少女而言，卻是整個陰暗時光裡的唯一救贖，是她不敢宣之于口的年少悸動。最終少女掙脫所有枷鎖反抗，拿了理想大學通知書的女主狂奔在破舊的小巷子裡笑得肆意明媚。開學前她回頭看着她曾經覺得會困住自己一輩子的陰暗小巷子與校園的霸淩，釋然地鼓起勇氣給自己記了無數遍卻從未打出過的聯系方式發了個短信。
“許晨你好，我是孟凡。”
“謝謝你，曾經幫助過我。”
末尾的鏡頭，是女主指尖猶豫幾秒，按下發送。屏幕徹底暗下。
而從頭到尾，女主暗戀的少年僅是個光影，虛化處理，臉都沒出現。
意料之内的暗戀，意料之外的結局。
路嘉一詫異，沒想到是以這樣的形式去講一個社會問題。
演員名單依次出現在熒幕上，餘嫚正要說話，暗下的屏幕卻已再次亮起，“嗡嗡”的手機振動傳來。
是彩蛋。
随着光線明暗交疊，一隻骨節清隽修長的手出現在鏡頭裡拿起手裡，緩緩地，鏡頭裡先出現一株綠植，陽光照進來，安甯而祥和，而青年的身影模糊在綠植後。青年盯着手機看了幾秒，須臾，低眸打字，按下發送。
路嘉一坐直，以為這是兩人故事的後續。
可下一刻，綠植遮擋的青年緩緩擡頭，聲音也随之傳出：“所以，對方當時回複說不認識你？”
嗓音低且沉，似乎在引導。
鏡頭外，是孟凡的聲音，她遲疑幾秒，點點頭：“他說，他完全不記得這件事。”
青年靜靜看着的躺椅，問：“然後呢，你看到了什麼。”
熒幕裡隻有綠植，還有漸亂的呼吸聲，以及孟凡恍惚的聲音。
“我看到了，那天...那天他沒來...”
“那群人脫了我的衣服，朝我吐口水，我哭着求他們，他們開始笑。有男生，也有女生，每個人都看着我笑，把我的衣服丢進了垃圾桶裡。然後......然後他們走了，說還有我的照片，讓我聽話。”
“好久，沒有聲音了，我爬起來，想拿我的衣服，差點跌進了垃圾桶裡。我很害怕，又覺得羞恥丢人，想問每個路過的人為什麼不救我，我想...我想...有人抱抱我...可沒有，然後我回家，我爸問我為什麼回去這麼晚，讓我照顧弟弟...”
“弟弟在哭，一直在哭，哭得我發瘋，我忍不住也瘋着質問我爸，說我被欺負，結果他說為什麼就欺負我不欺負别人，我愣住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欺負我，我為什麼還要給一個霸淩我的人去找欺負我的理由。”
“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隻能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我考上了我想要去的學校，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可我還是不懂。”
“程醫生，我又看到欺負我的人了，是那些人中的一個。更可笑的是，他在老家的學校裡當老師。他見到我，沒跟我道歉，像是壓根不認識我，又像是根本不記得。我和他提起，他還驚訝，說還有這事？接着說，那麼久了，你怎麼那麼記仇啊。”
“程醫生，我真的不懂。”
“為什麼他們...可以當做沒事人一樣...”
“但我卻生病了.....”
然後，鏡頭流轉。
綠植後的青年穿着白大褂，起身關掉身旁的記錄儀器，聲音更低更緩：謝謝你自己，孟凡。”
“生病的從來都不是你。”他稍頓，“是他們。”
彩蛋結束的一瞬間，全場寂靜。
路嘉一也徹底怔住，她第一次，在一部電影感受到這種震撼。
打破理想，闡述現實。
“天啊，我雞皮疙瘩起來了，看到有人救女主的時候我就在想男主終于出來了，但是為什麼連背影都是逆光的！而且前面我以為有劇情bug，我天，居然是另一種暗示！”
“誰跟我說這是暗戀電影？”
“前面我還想說每次都是男主拯救女主的戲碼太平庸，誰懂啊，是我太平庸了，最後女主逃出校園霸淩和深巷，完全是靠她自己的努力啊！更心疼她了，可也更升華了！”
“怪不得許晨從頭到尾都是帶着柔光濾鏡的！這導演和編劇真的太天才了吧？！”
“不行，後勁兒太足，我現在還沒緩過來.......”
“不是，這個程醫生的聲音一出來就好蠱啊！”
“等等，這個程醫生也沒出現正臉啊，這個身形看着好帶勁！這個聲音聽起來好耳熟啊！”
“.....默默說一句，是我男神，聲線太蠱了，把我帶進反轉裡，一點都想不起來這事兒！”
“還能這樣？”餘嫚喃喃道，也感到意外，“這就是江維新說的暗戀電影？”
但絕對是部好電影。路嘉一默默補充。
沒等影廳内讨論完，電影主創紛紛上台和觀衆打招呼。
超乎意料的情節和立意，驚喜地炒熱了現場氣氛。更意外的是，江維新沒打算cue親友團互動，倒是主演随即挑選上台互動的觀衆挑中了她們的位置。角色周邊傳到她們這裡時，路嘉一無奈看了眼餘嫚，後者了然接過。
她本身就愛熱鬧，朝路嘉一比了個手勢後，興高采烈地往台上走。
路嘉一松口氣。
首映禮出乎意料的反響不錯，路嘉一又往後門角落坐了坐，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坐了會兒，起身去洗手間。
輕手輕腳就着微弱燈光往外走，打開側門後路嘉一下意識關上門，剛轉身，走廊轉角一個低眸玩手機的黑影直接沖過來沒刹住車——
悶悶的一聲，黑影下意識撞上她，路嘉一也猝不及防地被後背撞上棱角，她下意識順手扶住牆面。
腿腳突然抽筋的人一時也沒刹住車，也不受控制地往一邊倒。
倏地，穩穩停在她面前。
準确來說，是被人拎着被迫停下。
骨節分明的手拎着黑影人的衣領，青筋隐隐。
路嘉一剛站穩，正要出聲道謝。下一秒，餘光瞥見慌亂中被捏扁的奶茶，半杯液體直直往斜前方濺去。
她手上、眼前及時拎住撞來身影的人黑色羽絨服上、以及...對面人握着手機的手上。
她下意識擡眸：“抱歉——”
目光觸及鴨舌帽下戴着口罩的逆光人影時，徹底怔住。
同時，被濺了一身奶茶的人擡眸，緩緩看向她。
路嘉一的未盡之言，連同目光一同撞進了一雙淺瞳潋滟的桃花眼中，她戛然而止。
而那雙眼的主人也随之挪開視線，微微淩亂随意搭在眉骨處的碎發似乎彰顯着被打擾通話的不耐。路嘉一啞了啞聲，青年低眸掃了眼自己羽絨服和手上被濺到的液體，不知在想什麼。
沒等路嘉一再次開口。
青年漫不經心地甩了甩握着手機的手，神情淡淡地用另一隻手輕松将小胖墩拎到旁邊，沙啞倦懶的嗓音中聽不出情緒——
“不會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