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北風霸道驅走微末的秋意。低溫籠罩着江北，宣告着冬意的凜冽。
下午六點鐘，薄薄的暮色裹挾着陰雲。
【路記者，路大記者，到哪了？】
【電影首映快開始了，會議采訪還沒結束嗎？】
收到好友餘嫚的消息時，路嘉一剛從會展大廈新聞中心出來，自感應門打開的一瞬，寒風與車流聲一并襲來。
她單手收着工作證，低眸回複：【剛結束。】
那端沒回複，徑直打電話過來：“南昌路就在會展大廈後，過完天橋往前走到路口左轉，大概兩百米人流最多的那條路就是。”
餘嫚說完，不放心道：“不然我過去接你吧？”
聞言，路嘉一聽着她那端背景音裡的鳴笛聲，緘默幾秒，提醒她：“我隻是外調到國外兩年，不是失憶了兩年。”
餘嫚也樂：“也是，反正最近政商會期間會展大廈周圍到處都有巡警，你也丢不了。”
路嘉一無奈：“你那兒還在堵？”
“别提了，江北哪都堵。”餘嫚憤憤道：“高架原地待了半個小時，聽司機罵罵咧咧了一路。中途下車換乘地鐵，倒是不堵了，可我到站硬是沒能擠下車！”
路嘉一再次确認導航，過完天橋也就幾百米的距離和餘嫚邊走邊聊：“這麼誇張？”
“死亡一号線，你又不是不知道。”餘嫚哼哼道。
路嘉一抿起唇角笑，下天橋後左轉，幾乎不用導航就看到對面南昌路夜市的人頭攢動，作為地标建築的DIF商業大廈已然開始燈光秀，恢弘且極具科技感，不少人在地标下打卡拍攝。
她關閉導航，閑聊起正事：“下午的相親怎麼樣？”
她記得餘嫚先前還在吐槽被餘女士安排了相親。
“挺好。”餘嫚深吸一口氣。
“也就是對方一聽說我是江北電視台綜藝欄目記者，先打量我三分鐘，問我有沒有誰誰的爆料。”
“......”
路嘉一無言。
餘嫚一想到對方當時的表情，忍不住咬牙切齒憋出一句粗話：“他媽我是正經記者，拿着編輯記者證堂堂正正考進電視台的，又不是無良狗仔！爆料，我看爆他的頭還差不多！”
“最離譜的是，”餘嫚氣極反笑：“見面不到五分鐘，跟我提了三次自己前女友有多優秀，說自己眼光高，要不是應付長輩都不願意來長輩安排的相親。說他喜歡傳統一點的女孩子，不喜歡現在小姑娘愛慕虛榮的。接着反問我，你應該不是那種虛榮的女孩子吧？我忍不住直接買單走人。就在剛才，人家給我發消息了，說希望我不要誤會他，他沒主動買單是想考驗一下女生，現在我通過他的考驗了。還說感覺我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樣，我不是那種隻會占便宜的......”
餘嫚說着，越發覺得自己吞了一口蒼蠅。
“......”
路嘉一緘默，面無表情：“考驗，他當在選妃？”
餘嫚：“我确定隻是相親。”
路嘉一蹙眉，微啞的嗓音清冷，聽不出波瀾：“真可惜，封建王朝結束那天沒請他去觀禮，而是直接把他帶到了博物館封存。”
電話裡無言片刻。
噗嗤一聲，餘嫚樂不可支，被相親對象帶來的煩悶消失殆盡，沒再被影響情緒：“你呢，我記得這次政商會結束時間是六點，采訪完又被抓壯丁了？”
路嘉一輕嗯聲，因為語言剛好在她的專業上，臨時被叫去幫忙。她随口說了句，餘嫚感慨着能者多勞，路嘉一默然：“謝謝？”
她說着，目光落在一側排隊的奶茶店上，過去剛好聽到前面的年輕情侶也在說着什麼電影。聽着餘嫚那端的聲音，路嘉一輕聲陪聊：“對了，江維新新電影什麼題材的？”
江維新是她們高中學長，也是宜城人，這幾年拍了幾部小成本文藝片。
餘嫚在江北電影節采訪時認識的，後來每次新片上映，都會送餘嫚電影票。這次首映禮剛趕上路嘉一回國後幾人還沒聚，對方就邀請餘嫚和路嘉一來看首映。
“看名字像是個青春片。”餘嫚想了想，“反正不是你喜歡的現實主義題材，不過你自己就是跑新聞的，下班再看現實主義題材電影，不覺得自己是自加班嗎，還是自己掏錢加班！”
路嘉一本來是沒這麼想過的，但眼下這麼一說，她微微哽住，覺得有點道理。
餘嫚樂：“是吧？”
“哦對，想起來了，電影名字叫《深巷》。”餘嫚沒繼續幸災樂禍，回想着，“當時我還去探過班，說是講一個小鎮女孩的暗戀故事，江維新拍的時候還神神秘秘的，不過資方大氣得跟煤老闆似的，除了演員外全程沒任何指手畫腳，推薦的演員也挺合适，低調也不作妖。”
路嘉一莞爾，難得調笑：“煤老闆？”
南昌路嘈雜的背景音裡，她嗓音清冷，尾調上揚，餘嫚幾乎能想象出來清冷美人一臉正經的玩梗，自己樂出聲。樂完，回想着當時江維新介紹的電影内容，忽地聯想到另一件事，冷不丁正經道：“一一。”
路嘉一輕嗯聲，疑惑。
餘嫚正經的語調倏地傳出：“不過說起暗戀，你還記得你大學入學時遇到的那個騙子嗎，就是你之前一見鐘——”
啊——
哇——
話沒說完，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歡呼，周圍不少人紛紛開始舉着手機對着前面拍攝。
路嘉一耳邊頓時被熱情的驚呼和尖叫充斥，甚至沒來得及遮掩因為餘嫚的話帶來的瞬間松怔。她下意識擡眸看去，忽地，撞進對面不遠處DIF大廈整面牆的廣告大屏，徹底怔住。
覆蓋DIF大廈表面的巨幅廣告屏黑暗下來，流螢似星，裸眼3D屏緩慢被點亮。
星光撕裂暗夜湧現，璀璨彙成星河。
青年自黑暗中走出，沿着虛空的星河台階而下，仿佛漫野流螢星光皆為他朝拜。
而青年閑庭信步，一手搭在站在光影交界處，一手彎腰撥弄複古放映機。很輕的一聲響動，彎腰的人桃花眼微掀，偶然發覺偷拍的鏡頭，修長的指尖覆蓋住鏡頭，似乎隐約笑了下。
又似乎沒有。
散漫且矜貴。
星光徹底彙聚時，複古的放映機緩緩轉動，膠卷靜靜展開，光影忽明忽暗。
繼而，是國内幾位老牌的知名演員，身負多個最佳男女主角男女配角的光環和獎杯。最後，鏡頭流轉，桃花眼再次出現在鏡頭裡，刻意灰白的光影下，青年随意颔首，随着星光消失，徒留鏡頭一抹背影。
而屏幕右側，緩緩列出獲獎及提名的電影作品名稱，彙入複古漸明的膠卷上，3D裸眼屏徹底昏暗。
“卧槽！程衍！我昨天剛看完他那個懸疑片，那段追逐戲好帥！”
“三封國内最佳男主，兩封國外電影節最佳男主，身為粉絲我榮譽感爆棚，是誰爽了我不說啊啊啊啊！”
“誰家電影節榮譽宣傳片拍出這樣啊？程衍，年度青年電影人，真金白銀的獎項啊！”
“老演員拍得也好，青年代表選得也好！”
“操操操，這也太貴了吧！”
随着光影感消失，身旁幾個小姑娘搖着手臂壓低聲音激動：“我去，這就是大導說的天生電影臉嗎......”
路嘉一盯着不知何時換成其他演員VCR的大屏恍惚。
“一一？”
餘嫚揚起的聲調陡然出現在手機裡。
路嘉一指尖一顫，正要移開視線時，宣傳片再次重複播放。倉皇無措間，她再次撞進光影裡。
她無意識地捏着手機，直到肩膀被人撞了下，女孩子忙不疊跟她道歉時，路嘉一找回自己的聲音：“......沒關系。”
女孩再次抱歉笑笑，餘嫚的生意也随之傳出：“一一？什麼動靜？怎麼還有尖叫？”
“沒事。”
再次響起熟悉的背景音時，她輕搖頭，收回目光：：“隻是一個宣傳片。”
“什麼宣傳片能這麼大動靜？”
餘嫚好笑道。
“電影節的吧。”路嘉一晃了下神：“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餘嫚擡高語調，企圖壓制住還依稀傳來的熱鬧：“你還記不記得你大學入學那年一見鐘情的那學長——”
話音未落，一陣歡呼聲再次傳來。
嘈雜的背景音裡，餘嫚的聲音再次被湮沒，光影裡桃花眼的青年矜貴，餘嫚的話還在繼續：“就那個長在你審美點上的，我當時不還說那要不是騙子，我把腦袋給你當球踢嗎。”
“後來呢？好像沒聽你提起了。”
餘嫚後知後覺。
後來？
路嘉一聽着身後循環播放的動靜，擡眼看着南昌路的人流攢動：“沒有後來，時間太久，有點忘了。”
餘嫚還想說什麼，路嘉一忽然開口：“到哪了？”
“啊？”
餘嫚回神：“哦，我也到南昌路了，不過從另一條街進來的，去DIF找你？”
“不用，”在新聞中心用了一整天，路嘉一的喉嚨還是幹，僵硬着開口：“人太多，直接在電影院樓下見吧，我先去買飲料，你還是桂花酒釀？”
“對！”
餘嫚忙不疊開口。
路嘉一推開奶茶店的門，門被關上時，暖意瞬間裹住全身，徹底隔絕了外面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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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是典型的小成本電影，從籌備到立項開拍，連同主創團隊的組建都是導演江維新一手攢起來的。
甚至參演的藝人也有些是從電影學院畢業後不溫不火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