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沅之:“……”
她搭在輪椅扶邊的手攥握成拳。
徐慕雙眸漾起淚紋,薄唇微啟:“沅兒,那日親眼目睹你從懸崖墜下,我幾乎來不及思考,隻想着若你受傷,我必然十分心疼。”
他氣若遊絲,輕喘道:“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見,是在羅府祠堂,那晚你被罰抄經文,我無意路過,你在一盞昏黃燭燈下低頭寫字……”
男子自說自話回憶過往,俞沅之耳畔嗡嗡作響,慌亂望向窗外,風推開成團烏雲,院中古樹搖曳,婆娑嘔吟,暗影浮動。
她恨不能立刻逃走,徐慕言下之意,她怎可能聽不懂?
“世子。”俞沅之喉嚨發澀,打斷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念着這份情,盼有朝能報答你的恩惠。”
徐慕停頓片刻,咧了咧嘴,笑意苦澀道:“我不要你的報答。”
俞沅之蹙眉未語。
“我反而更想回到那日晌午,你靠在樹下擲果子,我想牽你的手,如果我說,沒有你在身邊,我撐不下去,怎麼辦呢。”他道。
徐慕的話猶如一把臘月彎刀,沾滿雪鈍劃在俞沅之身上,寒氣透過肌膚直鑽入骨,冷得她牙齒都在打顫,半刻說不出一個字。
屋内一片寂然。
“我……我隻希望世子可以振作,來日方長,萬萬不要犯糊塗。”她斟酌良久低聲道,“若世子不嫌棄,我們可以做兄妹,做摯友。”
就是不能做夫妻。
徐慕低笑幾聲,失魂地盯着房梁,淡淡道:“我這樣的人,哪裡還敢妄想什麼來日,玩笑罷了,沅妹妹不必當真,你走吧。”
他躺在塌上紋絲不動,一行淚緩緩從眼角湧出,沿枯瘦臉頰流至耳垂。
“那麼世子能否答允我,好好養傷。”她輕聲問。
徐慕不說話,阖眼點了點頭。
俞沅之曾對世子戒心頗重,經此一事愧疚不已,自責先前種種誤解,她并未離開,而是竭盡全力寬慰安撫,望能緩解男子心中苦悶。
“再過幾日是中秋,我會做些特殊圖樣的團圓餅,世子喜歡什麼口味?”
徐慕手指動了一下,勉力側頭望向她。
俞沅之垂下眼簾,避開男子灼灼目光,自顧自道:“我明白比不得宮中賞賜金貴,但瞧個歡喜也是好的,今日叨擾過久,世子也該休息了,我這就回去。”
她打算出聲喚人。
但在轉過輪椅之際,咔嗒,有物件清脆落地,俞沅之熟悉這聲音,驚而回眸——
“世子!”
阿嚴聽到喊聲破門而入,羅羨仙緊随其後。
尖叫瞬間穿透屋頂,遊蕩在王府上空。
-
一個時辰後,阿嚴駕馬車駛離二王府。
羅羨仙忙為俞沅之手腕内側那兩條擦傷紅印塗抹藥散。
“忍着些。”女子心疼道。
俞沅之仿如木雕泥塑,察覺不到絲毫痛楚,愣神盯着前方,剛剛她看到沾血的匕首掉落在地,竟忘記腿傷奔上去,重重磕撞桌角。
她神态疲憊,輕聲道:“忠,敬也,盡心曰忠。”
羅羨仙舉着藥散的手停在半空,眨了眨眼。
她繼續說道:“孝,善事父母者。”
羅羨仙瞪圓雙眼:“你……你說什麼呢?”
俞沅之唇角微微勾起,一雙杏眸泛起紅絲,像是問詢,又像自語:“自古忠孝,能否兩全?”
未待女子回應,她阖眼喃喃:“自古萬事,不得兩全。”
心中壓了一塊巨石,俞沅之痛得難以呼吸,脊背冒汗,四肢冰涼。
她緩緩靠在羅羨仙懷裡,肩膀不住地顫栗。
-
院牆紫藤懸垂未散,雖不複盛夏滿架之态,依舊花繁幽香,羅府仆從在西院内搭了個秋千,俞沅之扶坐在上,悠悠搖着。
這段時日她忙于習步,未有一刻停歇,可是今晚,她不想走了。
霍琅與顧浔陽同道歸京,趕赴羅府的路線也是同道。
清輝月色,小園靜谧,一個穿着淺藍雲紋薄紗羅裙的女子,通身無任何珠玉翠環,歪頭倚在秋千的麻繩上,烏黑發絲迎風拂起。
當霍琅單膝臨地,一手穩住秋千出現在她面前時,俞沅之睜開雙眼,低頭看向他,杏眸彎彎,笑意盎然。
“不冷嗎?”
他将披風解下,搭在她的雙腿上。
“回京不立刻入宮,不要緊嗎?”
霍琅握住她的手,應道:“你更重要。”
俞沅之仔仔細細盯着他瞧,眼睛不眨,直至瞧到霍琅面頰發燙。
男子用手背擦了擦臉,見她目光依舊,咳一聲遮掩,問道:“我臉上髒了?”
紫藤香氣被涼風卷起,飄飄忽忽浮動在兩人中間,俞沅之輕笑搖頭,擡起指尖溫柔觸碰到他的喉結。
霍琅緩慢站起,順道将她從秋千上帶起。
她的腰被牢牢攬住,全然貼在男子身上。
兩人靠得極近,能清楚感受到彼此呼吸與心跳的幅度。
無需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