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蠟燭點燃,燈在桌上緩緩轉動起來。
“好漂亮。”羅羨仙笑道。
俞沅之附和,她很清楚這盞燈絕非出自羅羨仙之手,但它的主人既不願透露名字,也不必追問。
“昨日我與三皇子妃飲茶聽到些議論,你如今可是襄京城的大紅人。”羅羨仙打趣道,“那群世家公子們都想瞧瞧你究竟長什麼模樣,能讓霍琅沖冠為紅顔,與二王府杠上,要我說分明是他們狹隘,以為人人都淺薄好色,感情哪裡隻看姿容呢。”
起先,大肆傳揚的世子農婦私奔論,均被霍琅親求賜婚,當街搶囚沖得支離破碎。
衆人好奇這位鐵面閻王的兒女情長,遠勝徐慕桃花豔聞。
“沅兒,謝謝你。”羅羨仙握住她的手,雙眼微紅,“無論郡主是生是死,都平安和她的娘到了豐郡,了卻皇後娘娘一樁心願,這算我,回報皇後多年來的庇護之恩。”
俞沅之反握女子的手,道:“也算我,回報你與世子的救命之恩。”
二王妃與郡主被送離襄京,世子獨自留在王府養傷,閉門不出,提及徐慕,她的眼神逐漸黯淡,她不是不曾懷疑過,世子為何會如此湊巧撞上郡主安排的綁匪,但一想到徐慕甯願豁出性命救她,就絕不會是同謀,這不符合常理。
羅羨仙閑話家常,陸續說起二王與妻子兒女不合傳聞,孟家冷清現狀,以及皇後娘娘雖不複往日意氣風發之态,但身子有所好轉之事,又将三皇子妃、寶成縣主、蔣姑娘周姑娘等人對俞沅之的關切問候一一帶到。
這年秋,俞沅之成日躺在塌上,喝藥喝湯喝補品,賞窗外銀杏桃花多樹景,日益圓潤,但她始終郁郁寡歡,對什麼都提不起興緻。
羅羨仙時常去探望俞阿娘,陪伴用膳散步,女子告知阿娘,她進宮随侍,大抵要留宮小居至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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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風涼,透窗徐徐而入,俞沅之扶着方桌嘗試走動,一圈又一圈,走了半個時辰,痛楚不斷襲來,她的鬓發全然濕透,通身大汗淋漓。
羅羨仙推來輪椅,道:“莫要逞強,女醫說過走一刻鐘就要休息,你的腿傷尚未痊愈,不可操之過急。”
話雖如此,俞沅之還是心急,躺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能走動。
她與羅羨仙說話分散注意力,想要撐久些。
朱管家顫顫巍巍跑到西院,念叨着有要事禀大姑娘。
羅羨仙疑惑,跨過門檻站在廊下。
“大姑娘,二王府出事了!世子身邊侍衛來傳信,想要俞姑娘去瞧瞧!”
羅羨仙擰眉不解:“世子不是在養傷嗎?能出什麼事,還能和郡主一樣,一哭二鬧三上吊?”
朱管家重歎一口氣,點了下頭:“世子欲服毒,好在被侍衛發覺及時截下……”
羅羨仙眼珠瞪圓,慌忙追問,門口突有咣當聲響,朱管家還沒來得及細禀,仰面一瞧,縮了縮脖子。
俞沅之死死攥住門沿,臉上半分笑意都無。
在她身後,輪椅扶手與桌角磕撞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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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嚴得知俞沅之要前往二王府,果斷跪地,抱拳相阻。
未果。
面對救命恩人,且是為她斷了一隻胳膊的恩人,俞沅之無法說服自己置身事外。
她偶有耳聞,世子頹喪萎靡。
換作世上任何一個人,面對如此變故都很難接受,何況他還是天之驕子,陛下親侄子。
阿嚴拗不過,唯有跟從。
馬車抵達二王府,羅羨仙為難道:“沅兒,若不然還是算了吧……”
俞沅之掀開青色帷幔,凝望門前兩座銅獅,喃喃回道:“我始終欠了他。”
怕是這輩子都難以還清。
王府肅靜冷清,世子居所位于府邸東南角,途中仆從們刻意避讓,羅羨仙推着輪椅走得極緩,時不時回頭瞥一眼撅嘴的阿嚴。
幾人來到徐慕寝院,淡淡草藥味彌漫在空氣中,萦繞不散。
世子心腹侍衛身材高大,一雙吊眼通紅,攔在羅羨仙與阿嚴前,稱自家主子隻喚俞姑娘名字,其他人不得入内。
阿嚴不忿欲争,被羅羨仙及時勸住。
“沒事的,我進去。”俞沅之颔首道。
阿嚴眉頭緊皺,嚴肅道:“将軍再三交待,務必寸步不離,您若有何差錯,屬下十條命都不夠抵!”
羅羨仙打斷道:“世子重病卧塌,連踩死螞蟻的力氣都沒有,能将沅兒如何,他這副模樣已經很慘了,活活鑽了牛角尖去,他需要人開解,咱們就等在門口,不會有事的。”
俞沅之随之安撫:“若有不妥,我一定及時出聲。”
阿嚴打量四周,指着木門勉為其難道:“那……屬下就在門口把守,就守在這兒!”
俞沅之點頭答允。
輕輕推開門,草藥味愈發濃烈刺鼻。
羅羨仙将輪椅上的俞沅之送進屋内,不忍心瞧塌上那清瘦蒼白的男子,匆忙轉身離開。
徐慕聽到腳步聲,幹裂的嘴唇松了動。
“出去。”
嗓音虛弱無力,死氣沉沉,仿佛是漂浮遊蕩在人間的一尊空軀殼,找不到靈魂歸屬。
俞沅之難掩傷感,小聲問:“可好些了嗎?”
徐慕身子突然一抖,随後僵滞良久。
“還不曾親口向世子道謝,你的恩,我永遠都會記在心裡。”她認真道。
男子緩慢睜開雙眼,轉過頭呆呆看着她。
俞沅之的肩膀微微顫抖着,極力抑制哀痛。
徐慕憔悴面頰忽現一抹笑意,格外凄涼。
“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他道。
“你問。”
“如果……”男子嗓音沙啞,“如果我在懸崖下死去,我的人,可以永遠……被你記在心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