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夜間的陣雨來得總是這樣短暫又湍急,霏霏敲打車窗不久後,到何意和遲歸下車時,隻剩蓊郁的水汽蒸騰蔓延到腳踝,雨卻已經停了。
校内潮濕的路面四處映着路燈投下的柔和晖光,何意和遲歸并肩朝前,恍惚間走在條長長銀河之上。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雨後的世界也靜悄悄的,不知不覺就靠近了宿舍區,何意終于想到了個可以打破沉默的問題,“你住紫荊哪一棟?”
夏夜的風似乎吹散了遲歸幾分醉意,他的聲音聽起來清明許多。
“3号樓。”
何意最多隻能開口找個話頭,卻并不擅長延續對話,隻得有些幹巴接道,“哦,我在13号樓。”
遲歸側首望她,頓了兩秒,“嗯,我知道。”
她這才反應過來,報道那天他送自己進了宿舍,不僅會知道哪棟,連哪層哪間應該都很清楚。
這多說的一句話還真是畫蛇添足啊——何意閉上嘴巴,放棄要打破沉默的幻想。
還好13号樓已在不遠處等她,何意秉持着既然打破不了沉默那不如趁早送走沉默的态度道,“我宿舍樓到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畢竟不久前他還是個酒氣四溢的醉鬼。
遲歸不為所動,腳下的步伐仍舊與她同步,他們之間隔着一臂的客氣社交距離,他的嗓音這會像被風從遠處送來,有點虛無缥缈。
“我送你到樓下吧。”
“哦,好。”
何意自然無法拒絕,同時她内心那個屬于暗戀者過度解析的雷達信号又響了起來,她迅速自我提醒——送到樓下隻是一種客氣的社交禮儀,禁止發散解讀。
轉過角到了宿舍樓大門前,燈光換了方向,他們的影子也一同變了角度,有一瞬間交彙後,長長延伸在腳下,距離似乎比他們本尊靠得更近了一些。
何意右手擡了擡,再度示意了次他送的那兩個賠禮小蛋糕,“再次謝謝你的蛋糕。”
遲歸忽地朝她靠近一步,原本客氣的社交距離驟然縮短,她與他之間的身高差距這下更為凸顯,她算得上高挑的個子也需要稍稍仰頭望他,何意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接近是怎麼回事——
該不會,他的酒其實還沒醒?
遲歸的臉上不見什麼明顯的神情,似乎不是喜悅也不是失落更不是疑惑,他的眼底沉澱星點光斑,注視着她的時候格外灼亮,可過一會又像天明前的星星,稍稍黯淡了下去。
良久,他忽然開口,“要是你的記憶力再好一點就好了。”
?
何意迅速掃了一眼自己手中還在提着的蛋糕,立刻将其從“爽約賠禮”一欄劃到“精神賠償”,嘗試按捺住自己要回怼的心情,卻隻成功了一半。
“剛剛隻是口誤,我有清楚記得報道那天你送我到宿舍樓所以知道我住哪一棟,不是因為我記憶力太差忘記了這件事……”
說到半途她又覺得自己的反應好像太過激尖銳,隻好又婉轉了下,“我的記憶力很好的,你不要誤會。”
她話音剛落,遲歸一整晚讨債般的神情忽地順勢消融,牽動唇角露出了大概是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霎時間朦胧的霧簾徹底掀開,他的笑意沒被這雨夜氤氲的水汽浸濕,清爽得像來自未來的秋日。
他的聲音也帶笑,“好,我也記住了。”
怎麼聽起來還像是在調侃?
何意不知如何反應,隻好悶悶丢下一句,“那我上樓了,再見。”
沖動轉身後,遲歸今天的最後一句話又從背後傳來,他的聲音仍舊清朗如風,“嗯,那,晚安。”
第一次,他對自己主動說了晚安……
不是風動,是心動,何意的心應聲亂了幾下節奏。
她側首回望,隻見他還是噙着笑望了過來。
何意的聲音不自覺變小,她忍住砰砰的心跳,竭力平穩心情。
“晚安。”
*
那兩個六寸蛋糕最終被何意和三位室友一同解決掉了——
三位室友表示吃人嘴短,以後會在她面前多替遲歸美言,還就此把之前稱呼遲歸的代号從“合影帥哥”改成了“蛋糕帥哥”,很難說哪個會更合他本尊的心意。
不過哪怕借何意三個膽子,她也不敢去問他本人的意見。
“蛋糕帥哥”的熱梗在寝室流傳幾天後便漸漸熄火,不是因為室友們又找到新熱點,而是因為軍訓結束後,正式開學了。
高中時候聽家長老師拿來搪塞他們的“努力高考上了大學就輕松了”這種話放在清大不僅絲毫不成立,甚至辛苦程度比起高中也有過之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