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遲歸到了聚餐的商業中心大樓下時,已是華燈初上。
他立在來往的說笑玩鬧的人群之中,難得有些恍惚——自己是為什麼要來這個聚餐呢?
答案似乎指向了某個人。
但卻也沒有什麼更深層的解釋,三秒内沒有結果,他選擇先在腦部大廈存檔擇日再思考,這個世界上的難題總都有解——這點他從不懷疑。
手機嗡嗡震動了起來,他一手掀開商場的隔熱簾朝裡去,邊擡手接聽。
對面是三個月都沒能正兒八經說上過話的蔣少雲——這家夥老爸一直擔心他過于沉迷電子遊戲甚至不切實際地想去打職業電競,托老戰友給他送進了邊防哨所身體力行了兩個月軍訓,剛放出來又進軍校訓了一個月,此刻他的嗓音似乎跟着靈魂軀殼一塊脫胎換骨,粗犷得像被老三國的張飛上了身。
“……唐旭都跟我說了,你小子最近有一堆情況啊??”
“什麼破天荒跟他咨詢要女生微信時對方斷然拒絕并且表示沒有微信隻讓你加了企鵝是什麼心理……什麼約了吃飯結果你因不可抗力情況爽約後對方疑似不願意回複你的消息是不是因為生氣……”
“你這種問題去問他??他十八年裡就知道搞網戀面基一次都沒成功過,他懂個屁啊他——”
顯然,三個月苦訓後的蔣少雲中氣更足,分貝提升,一堆話連珠炮轟炸不停,遲歸不由将手機聽筒往遠處遞了遞,免得損傷聽力。
他客觀表示,“畢竟這段時間你基本都碰不到手機,回複效率肯定比他更低。”
蔣少雲立刻轉移戰火,把他那天殺的老爹從頭到腳都花式臭罵了一通後再繼續正題。
“唐旭還把你跟我們何大校花的合影都發過來了,沒看出來啊,知道你會裝不知道你小子那麼能裝,高中時候我們倆跟你提何校花那麼多次,你就死裝不感興趣,這一去清大就七情六竅都開了啊?”
“京城風水就是好啊,鐵樹都給養開花了……”
“你老實告訴我,那個你要微信的,不回你消息的,就是我們何校花對吧?”
這确實是事實,遲歸回道,“是,但是——”
蔣少雲才不會管他的“但是”。
“我就知道!高中時候我跟唐旭幫你都挨個數了,一中榜上有名的美女基本上都明裡暗裡給你遞情書想方設法告白過,就何校花每次路過咱們身邊,那脖子昂得跟天鵝似的,從來不帶看你一眼的……”
“啧啧啧,還是高嶺之花能治你這種死裝哥,幹得漂亮啊——”
遲歸心中對他這種百分百純性緣腦嗤之以鼻,懶得再跟他辯論下去,隻斷然給出最終結論。
“高中時候我們就已經認識,是非常單純的學術交流關系,她對我也一直是非常尊敬尊重的态度,不存在任何你現在的那種揣測——”
“靠——你這說話官方得跟微博發聲明似的,明星團隊怎麼不請你去做金牌公關啊——我勸你用你那個金貴腦袋稍微多思考一下下感情,不然回頭被判無“妻”徒刑可不要怪兄弟我沒好好提醒你啊……”
聽筒裡蔣少雲的聲音越發滄桑震耳,遲歸正聽着腦仁發暈的時候,聽筒外不遠處忽地插進了一個女聲。
“遲歸?”
可能是蔣少雲才在他耳畔念經似地念叨了半天“何意”,遲歸的心口忽地奇異一跳,有一種微妙的被本尊抓包了的心情——
何意在這裡?
他飛快挂了電話轉身過去。
下一秒,他眼底的那莫名期待便散了幹淨。
來人染了一頭紫藍的耀眼短發,十米外都是視覺焦點,行動時身上的挂飾叮叮當當,臉上挂着不見變化的燦爛笑容,朝他大步走來。
“是我。”
是高中時曾經跟他同一舞社的學姐羅西橋。
高一下學期,在唐旭要死要活的攻勢裡遲歸跟着他一塊進了街舞社,拜這家夥所賜,遲歸找到了新的愛好——跳舞。
舞種很多,他最愛poppping——
強調動作的爆發力和質感,每一個停頓延伸中又具備着完美的克制,是人類對抗神經延遲的一大壯舉,非常符合他的秩序美學。
陸陸續續打卡校舞蹈室不到一個多學期,他果斷把家裡的一間空屋子改成了舞房,也申請了退社,此後終于獲得了真正的清靜——那段時間聞訊去舞蹈室圍觀他的人實在太多,多到始作俑者唐旭都開始後悔進社了。
眼前的羅西橋作為當時的副社長,遲歸曾和她有過幾次頗不愉快的接觸。
“怎麼,看見學姐我還挺失望的樣子?你在等誰呀?和你一塊去今天校友聚會的朋友?”
他随口回道,“等電梯。”
商場的觀光電梯很給面子,左側那架應聲就開了,一堆人瘋湧而出,将他們沖刷到了電梯門的兩側,遲歸先一步進電梯按下了九樓,站在電梯一角朝玻璃牆外望着,沒再寒暄。
高峰時的商場電梯每層都會停個半天再進出一撥人,折騰許久後終于在九樓停下,遲歸快步出了電梯,羅西橋腳下生風地緊緊跟上了他,口吻很是熟稔。
“很久沒見沈阿姨了,她和遲叔叔最近還好嗎?上次我媽媽和沈阿姨出來喝咖啡的時候還有給我發過她們倆的自拍呢。”
遲歸步速不減,冷淡問,“是七月底那次嗎?”
羅西橋捋了捋因疾步前行有些紛亂的頭發,笑容無懈可擊,“不是哦,是八月初那會,要不是我剛和朋友們去畢業旅行的話,也可以和媽媽一起去了。”
遲歸忽地停下腳步,側身看她一眼。
少年與青年過渡之間的肩線是本攤開的挺括書脊,他的面龐上不帶任何浮于表面的笑意,眼尾線條鋒利如雙刃,語氣洞中肯綮。
“七月十二到八月十五,我父母結伴在斐濟度他們結婚以來第十九個蜜月,請問她是在平行時空和你母親喝的咖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