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賀知章的好友,陸象先平日裡經常調侃道:
“賀兄言論調态,可謂風流之士。吾與子弟離闊,都不思人,一日不見賀兄,則鄙吝生矣。”[1]
足以見得兩人關系之深厚,據說可能還有那麼一絲血緣關系,但不知真假。
他當然懂得該如何消解對方的脾氣。
雖說兩人交往許久,但幾乎沒見過雙方動怒的模樣。畢竟入了官場,所有喜怒哀樂都要藏在心底,不足為外人道也。
若是表現出來,就會變為日後他人抨擊自己的利刃。
由此可見白女郎的本事之大,讓好脾氣的賀監丞都忍不住破功,怒氣沖沖的樣子讓陸象先都不免退避三舍,以免殃及魚池,把他這條無辜的小魚也牽扯進去。
要說這方法,自然是有的。
隻不過要看白女郎究竟想以哪種方式來賠罪了。
聽他這麼一說,白果被勾起幾分好奇。
饒有興緻地問道:“大緻有哪幾種,說明白些。”
陸象先微微一笑,彎腰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白果的雙眼随着他的話慢慢瞪大,像是聽見了非常不可置信的東西。
拽着陸象先的袖子,讓他暫且無法抽身,又确認了一遍:“當真沒騙我?”
“未曾。”
他說得肯定,語氣也頗為真誠,隻是那雙略微上挑的眉眼讓人覺得他像在撒謊。
矛盾感十足的陸錄事。
本來還有些糾結的白果猶豫兩秒,最終選擇相信對方。
這回輪到陸象先伸出手,他也同樣理直氣壯道:
“枇杷酒,須送我兩壺。”
“不是說不要報酬,怎得突然變卦?”
笑眯眯的陸狐狸輕指向被白果搶去的折扇,道:“用此扇換一壺,如何?”
“可。”
還以為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白嫖扇子的舉動,這招順手牽羊還是不夠熟練。
兩人在小院内閑聊片刻,共同觀賞空中繁星,聽聞樹梢上不知名夜莺鳴啼,涼風習習,感到幾分久違安逸。
便是再不解風情的人也會陶醉于此時。
白果撐着下巴望向天空,忽然莫名生出些遺憾。
在這破落小院中,她如同一隻井底蛙,明明想象中的大唐是如此富麗堂皇、輝煌奢靡,一呼一吸間,是數不清的燭火高挂,源自世界各地的樂曲與歌舞,徜徉在似夢般的繁花之中,高舉着葡萄美酒,将明月入杯,灑脫抒懷。
像是所有人幻想中的那般,要肆意潇灑,要來去自如,要似清風……站在重重亭台樓閣之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想象總是帶有過度美化的色彩,就如同「巴黎病」,在真正踏上這片土地後,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打破,成為幻影。
長安很好,非常好,但又沒有那麼好。
那些更好的也不是不能看見,但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可她并非是位高權重的上層,也不是沒有看過更大世界的古代平民百姓,卡在這樣一個不尴不尬的位置,心髒就好像是被癢癢撓輕輕劃過,不大舒服。
「我本應該得到更多」
本來這些陰暗想法還隻是潛于水底的海草,打破湖面平靜的應是那次宴會——平康坊,由李邕邀請的那場酒宴。
若是不曾見過那些紙醉金迷的場景,倒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觸動,畢竟作為暢想過“皇帝鋤地都用金鋤頭”的普通人,對上層階級的奢靡生活并沒有太大概念,隻是會有些羨慕。
可偏偏她看見了,還混入其中切實享受到了金錢帶來的超高待遇。
水面迎來一場無聲的暴風雨,将所有陰暗和嫉妒都暴露出來,可以全部推脫給人類自身的劣根性,這樣掩耳盜鈴也沒什麼用,頂多求個心安。
錢,多麼偉大又低俗的存在。
白果用指尖不時纏繞着一縷頭發,她不敢正視自己的欲望,又殷切期盼得到些什麼,這樣來回拉扯的理智讓人難以招架。
“女郎因何事蹙眉?”
“今日無月。”
僅此而已。
【Tea:根據天氣預報,最近一周的夜晚都不會出現月亮】
月亮被烏雲遮蓋大半,隻留下點點繁星,更夫敲着竹梆子,喊叫聲從街道傳來,預示着今夜平安無事,随着星光散落,這極為平常一日也要慢慢過去。
直至次日清晨,依舊沒有光照,那夜裡的烏雲還未散去,整片大陸都被籠罩在灰暗之中,空氣裡也混雜些潮濕氣息。
時間再過上一會兒,果不其然,又下雨了。
這幾日是寒食節,休假三日,再過上兩天又是清明假。
可惜近幾日天氣不大好,估計會持續幾天小雨,出門倒不是很困難,隻是可惜了難得的假期。
聽着細雨落在屋頂瓦片的清脆聲響,白果正縮成一團窩在被褥裡,小腹時不時的陣痛讓人難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