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啪地一聲彈開,兩名警官從車上跳下——一個是身形高大的黑人男警,另一個是棕發的白人女警,兩人神色警惕,手都已搭在腰側配槍上。
“你們兩個,保持原地!雙手抱頭!報出姓名!發生了什麼事?”
“警官,幸好你們來了!是我報的警,我們是遊客,車胎被紮了,我們下車查看的時候,遭遇了搶劫。”
陳肅語速緩慢,語調鎮定,帶着一點喘息,卻條理清晰,沒有半句多餘的話。
“搶劫?”男警的眼神盯着這個中年男人,步步緊逼,“你們丢失了什麼财物?襲擊者長什麼樣?車上行車記錄儀開着嗎?”
“你們來的很及時,他們還沒來得及搶東西,有四五個人,全都戴着面罩,我們沒能看到對方的臉,”陳肅一臉的後怕,眉間深刻的皺紋顯得他十分疲憊,但他仍努力鎮靜地應答,“這是臨時租的車,沒有配備行車記錄儀。”
”好吧,“黑人男警皺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受傷了?”
“對方拿了刀,我在自衛時被劃到,”陳肅不動聲色地按壓住還在流血的傷口,幸而他身着深色風衣,血迹并不明顯,“我希望你們盡快巡查這附近,避免他們再傷及他人。”
顧梓聿站在一旁沒出聲,臉色還很蒼白。警察看着這個外國少年沉默不語,隻懂得機械點頭,看起來神情恍惚,還沒從驚吓中回過神,于是并未多加盤問。
顧梓聿明白,此刻最好的配合,就是裝傻,不要給陳肅添亂。
女警放軟了語氣:“需不需要幫你們叫救護車?”
“謝謝,不用了,一點小傷而已,”陳肅禮貌地搖頭,“我們現在隻想回去,今晚的驚吓實在已經足夠了。”
陳肅的語氣鎮定而得體,讓人下意識相信。倆警察互看一眼,女警開始詢問兩人的基本情況,做了簡單筆錄,發現對方并不想追究,也就未深究——對于這種未造成重大人身傷害的街頭搶劫案,他們也确實缺乏警力和資源一一徹查。
“請留下你們的聯系方式,我們可能還會再問話。”
警察草草記錄後便離開。探照燈熄滅後,街頭再次歸于死寂。顧梓聿低聲問:“我們去哪?”
“回住的地方。”
“那您的傷?”
“還撐得住,回去處理。”陳肅微微一笑,但額角冷汗密布。
兩人坐回車上,車窗外的街景如潮水般倒退,街燈的光暈在玻璃上拉出一條條破碎的光痕。
顧梓聿仍沒能平複心情。他雙手死死抓着安全帶,指節泛白,額角滲出冷汗,腎上腺素的洪峰褪去後,他的身體還在不自覺地發抖。
“陳叔…”
他的聲音發緊,還在顫抖。他努力平穩聲線,繼續道:“我……我可能知道今晚這一切背後是誰。”
“哦?”駕駛座上的陳肅目光沉着,側臉隐在陰影裡,冷汗順着鬓角滑落,他用強大的意志力抑制住傷處的疼痛,冷靜問道,”你知道是誰?”
“嗯。”顧梓聿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他掏出手機,撥給李知恩,點了公放。
“喂?”那頭很快接起,聲音輕快,帶着點調侃,”怎麼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你又熬夜練琴了?”
兩國之間有時差,紐城的深夜,正是當地的正午。
揚聲器将李知恩的語氣放大,音調明亮,卻與車内凝固的空氣格格不入。
“你最近有埃爾斯的消息嗎?”顧梓聿省卻了一切寒暄,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不複之前的親昵。
李知恩明顯愣了一下:對方從沒用過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她沒直接回答,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拍,才傳來她謹慎的聲音:“顧梓聿,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發生什麼事了?”
“我明天要參加茱莉亞的面試,今晚,在紐城街頭,突然被一群人帶着刀伏擊。”顧梓聿克制住洶湧而來的情緒,咬字格外清晰,“他們明顯不是圖财,像是專門沖着我來的。”
李知恩聲音陡然收緊:“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我沒事,”顧梓聿頓了頓,聲音一瞬有些哽咽,“但…我的家人替我擋了一刀,如果不是警察及時趕到,我們可能都回不來了。”
“對不起!”女孩的聲音急切又顫抖,“我家裡人确實在找埃爾斯的麻煩,但我真的沒想到,他會把賬算到你頭上。”
“該死的,他真是瘋了...”電話那頭傳來咒罵聲,然後就是顧梓聿聽不懂的外語,語氣格外憤怒。
顧梓聿不自覺捏緊了拳頭,他想起那幾個人持刀靠近的眼神,那種明确的目标感,還有他們撲向他手臂時的狠勁。他已經不需要更多證據:李知恩人遠在南韓,埃爾斯鞭長莫及,而他現在人就在索倫,是埃爾斯能夠找到的唯一目标。他猜對了。
“明白了,”顧梓聿低聲說,“看來他還沒受到教訓,你自己也要小心。”
電話那頭李知恩低聲道:“對不起,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又靜了幾秒,她補了一句,帶着難掩的愧意:“我們家在曼哈頓還有幾個人,我現在就安排人過去,保護你接下來的行程。”
顧梓聿默默點頭:“謝謝。”
他挂了電話,輕輕呼出一口氣。陳肅已經聽到了他們全部的對話,此時并未出聲。
他不敢看陳肅,但還是把之前在波城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為了保護李知恩,他略去了很多細節,但足以拼出真相。陳肅聽得明白,心稍稍放下了些:他在和這群人交手時心裡就有所懷疑,這也不像是華納那群人的做派,如果真想斬草除根,還是槍支來得幹淨利落。使用刀具棍棒這樣的冷兵器,倒更像是索倫當地的地頭蛇給的警告和教訓,低調行事,不想惹來警方和特勤組的調查。
這樣看來,隻要不是國内的那些勢力,那就還好。
“這不是你的錯。”陳肅的語氣和煦,“但你必須記住一件事,安全起見,之後無論如何你都不要再單獨行動。”
顧梓聿輕輕點頭,眼圈泛紅。他掩飾性地看向窗外,千言萬語堵在喉間,但什麼也說不出口。
陳肅餘光瞥見小孩的神色,知道他心裡難受,刻意打岔:“你說這姑娘,到底什麼身家背景,這麼有能量?”
“我原來也不知道,但後來隐隐約約感覺到,她家的背景很複雜,不是經商那麼簡單。”顧梓聿沒心思多聊這些,他在把事情和盤托出後,情緒更抑制不住。
“陳叔,謝謝你,真的謝謝,”他低聲道,聲音還在發抖,“要不是你在,我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這些人是沖着他來的,那幾個人都盯着他的胳膊,埃爾斯一定是想毀了他。要不是陳肅擋在他前頭,此刻被廢掉的就會是他的手,到那時,别說面試,就連最基本的持琴都成問題,更遑論成為獨奏家。所有對于未來的瑰麗幻想,都會在這一刻碎成齑粉。
可偏偏,替他承受這一切的,是陳肅。
連呼吸都變得急促,顧梓聿死死盯着陳肅的風衣,血迹在深色的衣料上不算醒目,他根本分辨不出來哪裡是血,但車内的血腥味不是幻覺——他的陳叔正在流血。
陳叔,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此刻應該在家裡,和陳辰吃着晚飯,聊着瑣碎的家常,過着平淡但安樂的一晚。
陳辰,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的父親會陪在你身邊,也不會受傷。陳叔傷成這樣,他回去要怎麼面對陳辰?
自責如潮水般湧來,幾乎将他淹沒。他神經質地掐着自己,可這點痛楚比起心裡的愧疚,根本不值一提。他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恨不得時光倒流,哪怕讓他放棄這次面試,也好過連累陳肅。
可現實沒有如果。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切發生,現在他快要被無盡的悔恨徹底吞噬了。
陳肅敏銳地察覺到了小孩的情緒不太對勁,他側頭看了他一眼,空出右手來輕輕拍拍他,安撫道:“梓聿,你的安全最要緊,别的都是小事。“
他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剛散步回來,讨論今晚的月色,而非剛剛才經曆過一場生死相搏。
顧梓聿把頭埋得更低,隻在心裡默默折磨自己,他苦澀地想:本來扔下陳辰就足夠令他内疚,而這次陳肅為他受傷,如果陳叔真的有事,他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血腥味越來越重,他看見了陳肅嘴角微挑的笑,卻也能看見陳肅額角滾落的冷汗與急促隐忍的呼吸。
閉上眼睛,自責的淚水悄悄從眼角滑落。
“傻孩子,"陳肅的聲音帶着失血後的沙啞,卻依然溫柔,"想什麼呢,這些事你不該背,也背不動。今晚的事,你一點責任都沒有,倒是我這個大人失職,沒提前發現有人埋伏,責任都在我。”
他說得輕描淡寫,每個字都在替他卸下心頭的重枷。
“别再胡思亂想了,等回旅店,我教你怎麼消毒縫合傷口。這種技能可是求生必備,萬一哪天世界末日,或者你流落到哪個荒島,基本的急救知識能救你一命呢!“
顧梓聿睜開眼睛,一臉迷茫:陳叔怎麼開始胡言亂語了?這不會是破傷風的前兆吧?他擡眼,視線對上陳肅溫和帶着笑意的雙眸,才明白對方是在故意胡扯,逗他開心。
陳肅輕輕"嘶"了一聲,換了個姿勢坐得更舒服些,卻還是不忘說完:“梓聿,很多事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意外和風險,總是會突然降臨。人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一切苦痛都是夢幻泡影,你還年輕,不要自苦太過了。我真的沒事,你安心點吧。”
顧梓聿眼圈頓時更紅了。
他知道,陳肅這是在哄他。他自己痛得不行,卻還裝作輕松樣子,不讓自己多擔心。
這句謊言是太熟悉的溫柔——所有愛他的人,都擅長用謊言編織铠甲,把他護在風暴之外。
從此,他信任陳肅,就像信任夜色終将過去、清晨終将到來一樣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