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都清楚,少夫人這是不想拂了客人的面子,但一時又真的不想見到大公子。
不多時,莊聿白自行找過來,行了禮:“少夫人安好。琥珀來,不知是否擾了少夫人正事?”
“哪裡,快坐!平日想請你們來,還恐你們沒時間呢。”蘇晗請人倒茶,見莊聿白神色有些不對,“是出了什麼事?若莊子上膽敢有人惹事,盡管告訴我!”
莊聿白有些為難,蘇晗将人屏退,他才道:“去年大公子送了我們一輛馬車,今日我們是來還車的……不不不,不是少夫人想的那般。車很好,我們用着也很好。是大公子一時亟需,而我們能幫的有限。”
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邊境屢遭侵犯,西境戰事吃緊。糧草外,缺醫少藥的問題也愈發突出。去歲秋冬起,薛家已經着手加大草藥收購,前些時剛有數千斤三七、蒲黃等派車隊往西邊運去。前方傳信來,仍言不夠。
戰事慘烈,刀槍之傷等藥物便是頭等所需。再加上有些不良商家借機囤積,惡意擡價,甚至以次充好,藥材缺口自然就更大了。
蘇晗氣得攥緊了拳:“黑了心的。将士在前線抛頭顱灑熱血,方換來百姓安穩、國家太平。竟有如此利益熏心、良知盡泯之徒。”
“薛大公子近期各地又收購來一批藥材,目前恰缺些車輛運送。正好我們家中這輛先趕了來,能多運一些是一些。”
蘇晗搖搖頭,壓住心中的氣:“前幾日大公子剛幫忙從北邊帶回一批貨。那些車輛目前還空着,他是知道的。”
莊聿白接道:“大公子确實知道,好像說是少夫人正準備向南邊運送絲綢什麼的。恐誤了少夫人這邊的商機。”
行事越發荒唐了。昨夜公然在家招妓,這是私事,姑且還能讓人原諒。但大義面前,他想的竟然是贻誤商機。這與那些泯滅良知的奸商又有何異?
蘇晗氣得直接站起身,但莊聿白面前,她不好直接抱怨薛啟原。蘇晗教人傳話下去,将薛家在府城的車輛全部攔下備用,有一輛算一輛。
出了議事廳,蘇晗往花廳走來。等在院内的衆人見狀,那還了得,瞬間讓出一條路。如那七夕的燕雀,給這對許久未正式碰面的夫妻,硬生生搭出一條雲橋。
“少夫人來了。”早有人傳話進去。
薛啟原與孟知彰起身迎在門前。
蘇晗與孟知彰賓主行禮問好,又招呼下人再上些果子,寒暄之後,方若有如無看了薛啟原一眼,語氣淡淡:“我将府城車輛都空出來了,憑大公子差遣。等将這批藥材送去西邊,再安排其他生意。”
薛啟原應了聲,不等他言謝,薛啟辰從裡間竄出來:“我就說長嫂最是深明大義的!”
蘇晗被這位猛然出現的二公子吓了一跳,笑說,“這幾日怎麼沒見到你,你跑哪去了?我昨兒還給你留了栗子糕。”
“我昨晚就在啊,還和我兄長在小花廳住了一夜。”薛啟辰略帶浮誇地環視一周,對這小花廳的居住環境,不甚滿意。
“昨晚那人是你?”蘇晗滿眼狐疑地看看薛啟辰,又看看薛啟原,察覺出此事提及昨夜之事,不甚光彩,忙收了眼神。
薛啟辰沒注意到他長嫂的情緒變動,繼續抱怨:“長嫂,你這花廳也太冷了——阿嚏——差點把我凍病了。我現在趕緊去找醫館的胡郎中給我開個方子。不過這看病的錢,要記在您賬上!”
薛啟辰邊說邊往門外走,趁人不注意,将花廳房門關了。
随着“咣當”一聲,蘇晗猛地回過神,此時才意識到,莊聿白夫夫等滿屋子人,早不知何時離開了。
此時花廳内就隻剩她與薛啟原兩人。
如身困陷阱的獵物,蘇晗心中一驚,轉身向門外走。更加當地說,向門外“逃”,不料卻被薛啟原搶先一步,攔了去路。
薛啟原又反手将門在身後鎖了。
“光天化日,大公子這是做什麼?”見出不去,蘇晗向後退了兩步。
薛啟原向前跟了兩步:“晗兒,你還是在乎我的,對麼?”
哼,在乎?現在說這些話,還有意義?蘇晗眼神古怪地看着薛啟原,心中忽地來了氣。她不想跟對方再費任何唇舌,用力瞪了薛啟原一眼,準備奪路而逃。
薛啟原哪裡肯讓,直接上來擒住蘇晗的手腕。
“……你!”蘇晗用力掙紮,絕對力量的碾壓下,奈何怎麼也掙不脫,她隻能用眼神威脅對方,發了狠,“大公子,自重!”
薛啟原索性兩隻手腕都擒住,轉身将人控在門上,微微俯身,直直看着對方的眼眸:“晗兒,你還是在乎我,在乎這個家的,對不對?即便再怎麼生我的氣,都不會不管家中之事的,對不對?”
“大公子休要自作多情!”
蘇晗冷笑一聲,強行别過臉去,視線也拒絕和薛啟原有任何交集,語氣冰冷。
“你我隻不過是政商聯姻。既是聯姻,講究的便是利益交換。作為交換所得,我料理的這些莊子、鋪面等,大公子不都作為嫁妝寫在我名下了麼?既算我的嫁妝,那便是我的家私。我如此貪資愛财之人,又豈能容它們日漸荒廢無人料理?”
蘇晗的冷言冷語中,薛啟原忽然尋得答案,也有了底。他頓時松了一口氣。
“自然,那些是晗兒你的嫁妝。整個西院,也是。”薛啟原向前又逼近半步,聲音暗啞下來,“已經住進西院的薛家大公子呢?難道他就不算了麼!”
“……什麼?”蘇晗擡起疑惑的眼眸。
薛啟原打算碰瓷到底:“你要了那些鋪子,要了那些莊子,要了整個西院……那我呢?你要了它們……你要不要我?”
“……”蘇晗哽住,整個人開始微微發抖。
心,也一下軟了,像被人揪住,捧在手裡,一下接一下揉着。
沒得到答複,薛啟原不善罷甘休,近一步逼問:“……你要不要我?”
素日矜持自重的一家之主,就這般毫無防備地說出這番話,蘇晗着實有些招架不住。她更不敢看對方的眼睛,裡面的缱绻柔情,多到一不小心便能将人溺死。
“……我……我哪裡要得起。”
蘇晗胡亂回了句,或許昨晚沒休息好,她覺得自己頭腦開始發昏,腳下也綿軟無力起來,險些沒站穩。
一隻有力臂膀将人攔腰扶住,攏進懷中:“你要得起。他從來都是你的。從前是,現在是,将來更是……”
任憑懷中人如何掙紮,胸前玉拳如何捶打,薛啟原自巋然不動,溫柔地承接、回應妻子的無助、委屈和憤怒。
“都是我不好。是我悟性差。是我太拙笨。害晗兒誤會這樣久。”人前永遠威嚴肅穆的薛啟原,此時完全換了一個人,溫言細語地、極緻謙遜、甚至卑微地求着,“晗兒,你原諒我好不好。或者再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隻是,别不理我。”
蘇晗像被人下了蠱,身體不再那麼極力抗拒,攥緊的拳也漸漸松下來。
“要我……好不好?”薛啟原繼續蠱惑着。
滾燙的唇,吻上冰涼的耳垂。
蘇晗渾身打了個顫,僵了片刻,旋即失神地軟進薛啟原懷中。
任他欺負,憑他采撷,由他逞兇。
良久。
天色漸暗。
妻子貼着自己,在懷中緩緩、滑滑地伸了個懶腰。
薛啟原輕柔地将人攏緊些。
方才消耗過大,懷中人很快便在自己身下昏睡過去。薛啟原知道此時人醒了,複又細細密密吻着溫熱細膩的額頭、鼻梁、臉頰、下巴……
“謝謝晗兒,将運送絲綢的車隊騰出來,向西境運送藥材。不過……”薛啟原一路向下吻着,“大公子我,可是犧牲色·相換來的。”
“公平交易啊,大公子可真是位合格的商賈。”蘇晗睜開眼睛,難得顯出嬌羞女兒态,食指輕拂對方的唇,柔聲耍賴,“若我反悔呢?”
“那大公子不介意……”薛啟原握緊亂動的手指,控住手腕,緩緩壓過對方頭頂,“此時再犧牲一次。”
翻身上來的瞬間,薛啟原臉上本就不多的笑意,登時全沒了。
比方才,更兇。
*
這邊,出了薛家,薛啟辰親自駕了馬車将孟知彰和莊聿白往景樓帶。
“我長嫂在景樓定的雅間客宴,看來隻能我一人代表薛家請二人去享用咯。”
莊聿白對薛啟辰挑挑眉,笑道:“我就說強取豪奪有用,你看這不成了麼?”
“什麼強取豪奪?”孟知彰一臉認真。
“強取豪奪就是今日我兄嫂這般。二人呢,原本心中都有彼此,卻不知在别扭什麼。這種情況,最快最好的辦法就是強取豪奪。”薛啟辰認真地做着名詞解釋,忙又補充,“琥珀兄教我的。說這一招百試不爽。”
“是麼?”孟知彰面上回應薛啟辰,一隻手掌卻在無人察覺時放上莊聿白後腰,“或許真的是個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