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啟原追至廊下,看着匆匆離去的背影,情急之下喊出那個名字。
默念于心的名字,太久未宣之于口,薛啟原自己也怔了下,跟着心中萬千情緒翻湧上來。
好在這翻湧的情緒,隻有一瞬。仆役小厮站了滿院,方才的郎中和藥童也在。衆人齊齊看向他的瞬間,薛啟原單手握拳負至身後,心中本不該屬于家主的波動情緒,穩穩壓制下去。
他是薛啟原,是整個薛家的掌舵人,任何不合時宜的情緒都是不應該的。
妻子停了腳步,轉過身來。隔着夜色,他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變化,甚至看不清對方是否在看自己。
薛啟原回複如常,仍是那副當家人的冷靜嚴肅:“誤在北邊的那批貨物……到了。跟貨的夥計皆平安。貨物也都在,南北貨行掌櫃已經帶人在查驗了。”
幾車貨物對薛家來說并不算什麼。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可不隻是幾車貨物這麼簡單。
各方勢力博弈多年,原本趨于平穩的府城商業格局,随着薛家搭上孟知彰和莊聿白這條線,開始出現微妙變動。涮鍋和茶炭生意在府城的小火苗頭,已經引起關注。不然薛家貨物年前滞留北邊,豈能隻是因為一場風雪?
而金玉滿堂空降府城,短短半月便已成為街頭巷尾的熱議話題。上至耄耋老叟,下至垂髫小兒,無不知其名、言其好。這是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現在薛家還隻是食肆酒樓有售,已有這般盛況。金玉滿堂遲早會放進他薛家鋪子及行商隊伍賣遍府城,鋪至天南海北,到時又當如何?
危險氣息,對家自然已經嗅到。原本隻是滞留在北邊的薛家貨物,眼下卻成了一件不留,就地損毀。
對薛家而言,這是一個警告。而薛家,需要站出來表态。
薛啟原此行是去東邊采購,返程途中帶人折去了北邊,連人帶貨硬搶了回來。
這批貨屬于蘇晗所打理的鋪子。蘇晗作為主理人,理應對家主的這番行動、這番話作出回應。
夜風微冷,吹動她額前滑落的一縷青絲。蘇晗歎出半口氣:“有勞。明日我會讓人将查驗結果與明細呈送大公子過目。”
“……不必!”薛啟原身後的拳,攥得更緊了。他明明不想說這些的。可眼下為了多留妻子片刻,為了多看對方一眼,似乎隻能站得遠遠地說這些冠冕堂皇之語,講這些莫名其妙之事,“鋪子裡的事,你做主即可,不需要事事呈報我……”
“嗯。我讓他們備份給賬房,方便大公子定期核驗對賬。” 當着站了滿院的丫鬟小厮的面,薛家少夫人禮貌又得體地跟薛家大公子道别,“若無其他事,我先走了。”
薛啟原身邊小厮見二人沒說到點子上,跟着幹着急,顧不得規矩不規矩,直接沖出來:“少夫人,貨是我們公子搶回來的,我們公子的傷……”
“住口!”薛啟原喝止小厮,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妻子背影上。
薛啟原的傷口,蘇晗方才看到了,也看清了。是刀傷,傷在胳膊,但不兇險。換作常人,恢複個三五日便能正常行動了。薛啟原體格向來健碩,更不在話下。
話雖如此,但蘇晗心頭仍不經意掠過一絲酸楚。無論如何這傷确實是因她名下鋪子而起,蘇晗作為主事人,是不應該裝作不聞不問。不過她不是已經親自來探視過了麼。
蘇晗終于為自己深夜跑這一趟尋到個合情合理的緣由。方才有一瞬,她腦中确實一片空白,等她意識稍稍清醒,才發現人已經到了薛啟原房中。
“多謝……”方才對方喚了她名字,禮尚往來,蘇晗也應該喚對方名字。可“阿原”這兩個字,她已經太久沒喚了,生疏了,“多謝大公子。”
蘇晗并沒有再回頭,正要帶着墨兒轉過影牆,後面小厮又道:“少夫人,公子受傷了……”
言外之意,他家公子此時需要人照看。
“不是還有你們麼。”蘇晗語氣淡淡,說完背影消失在影牆。
“……少夫人!”小厮急得就要追上前。
墨兒攔住:“再不濟,老太太房中不是來了位嫣紅姑娘麼?想來她是懂照看傷員的。正好大公子傷着,天賜良機。”
薛啟原成婚多年,卻沒有個一男半女,家中老太太怎能不着急。求神問佛之餘,她最近不知聽了誰的言語,竟請人物色起了人,不管女子還是哥兒,不管貧富,隻要能生養就好。這幾日,一個多年未往來的遠房親戚來府城,她聽說人家有個年歲相當的女兒,一見便将人留在家中,說陪她說說話。
少夫人夜探東院這等大事,不等天亮薛家上下已傳了個遍。
老太太一早聽丫鬟說起,哪裡敢信,隻當是哄她開心。當從一早來請安的薛啟原口中得知蘇晗當真去了東院時,茶也不吃了,忙去菩薩跟前磕頭柱香。真是菩薩顯靈,菩薩顯靈啊,不枉她這麼多年往廟裡供奉的那幾百斤香油。
“我剛路過西院,見早會剛散。長嫂……起好早啊。”同來請安的薛啟辰,是會抓重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