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彰,下雪了。”
莊聿白擡着手腕,托着自己窄袖上的雪花,留意腳下剛剛放倒的菘菜,小心翼翼走向正彎腰整理菜園的孟知彰。
是一片六出雪花。
“好看。你頭發上也有。”孟知彰認真看了幾眼,自然地伸手去挑莊聿白發絲上的那片。
不過剛剛碰到,倏忽消失,涼涼地化在孟知彰指腹。
“傻子,怎麼能用手呢。” 莊聿白一下笑了,又要撩起衣襟下擺去接更多雪花給孟知彰看,卻被人攔住了。
“我們今日吃涮鍋,有勞琥珀兄将風爐先升起來。”菜園風涼,孟知彰哄人回家。
“好。”莊聿白擡臉笑笑,“那你快點回來。”
牛嬸挎着滿滿一個竹筐,敲響孟知彰家柴門時,風爐上的那罐黃芪枸杞湯正咕嘟咕嘟翻騰着。
“二有從山中打了兩隻野兔,給你拿一隻。這是院子裡新晾幹的大棗。還有你牛叔新生的豆芽,這次的豆芽好,白白胖胖的我喜歡……”
牛嬸一樣一樣展示給莊聿白看。她穿了件素面窄袖襖子,幹淨利落。日子順心,臉上笑容也多起來。
莊聿白聽牛二有說,家中在請媒人幫牛大有議親了。
窮苦人家溫飽都成問題的情況下,娶妻生子大都是奢望。牛大有比孟知彰還大一歲。牛家看着牛大有年紀一天大似一天,牛叔牛嬸也着急。
眼下多虧了孟知彰和莊聿白才有了這茶炭生意,又加上新型堆肥術田裡也能多打糧,日子是越來越有盼頭,越過越有底氣。此前落下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縫縫補補了。
這原本是好事,不過牛嬸似乎又平添了新煩惱。
“大有哥忠厚穩重,長得也不錯。現在窯炭上的事情裡裡外外忙着,能擔起一半,又能吃苦,想來有不少人家等着來議親吧。”莊聿白試着寬慰牛嬸,将風爐上的黃芪枸杞湯盛了兩盞,“對了,有幾天沒見到大有哥,他一直在窯上忙着?”
“他這幾日一直在往城中送炭。”牛嬸似乎想到什麼,歎了半口氣,往莊聿白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嬸子跟你打聽一下,去府城比賽那個什麼周掌櫃……就是在咱炭窯上買炭的那個周掌櫃,他家是不是有個弟弟?你見過麼?”
牛嬸說的是緣來茶坊的周青。周青是莊聿白的第一個長期合作大主顧,雙方若論交情還是有的,隻是僅限生意上的往來。至于對方家中人口幾何,有沒有弟弟妹妹的,倒并沒有太留意。
不過提到府城比賽,莊聿白倒還真想起一個人來。
府城時莊聿白和周掌櫃見面都是在攤展,因為行程趕,各自也忙,并沒得空坐下叙舊閑聊。後來倒是牛大有去幫了一兩天的忙。但那時周掌櫃身邊總跟着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哥哥,莊聿白還是注意到了。
那小哥兒十八九歲的樣子,迎來送往落落大方,性子溫和恬靜,舉止也斯文。莊聿白此前還以為是周掌櫃請來的夥計,現在再想,和周青倒有三分神似,八成就是牛嬸提到的這位弟弟了。
“打過照面,為人處世都妥帖周全。嬸子怎麼想起問他?”
“随口問問罷了。”
牛嬸能聽出莊聿白對此人的贊賞,眉間卻聚起愁雲,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往回咽了咽,強行換了個話題,語氣中帶着對兒子的埋怨。
“周掌櫃家的茶炭,每次都是派茶坊小厮親自來運的。家中事情本來也多,大有還回回都要跟前。一去大半日不回來,也不明白在城中怎麼就這麼絆腳。你說說這……”
叮叮叮,莊聿白眼前一亮。八卦的雷達登時響了。
牛大有一向不修邊幅,花錢也謹慎。府城回來時,除了給家中采買的東西,竟還偷偷買了一隻香囊,藏着掖着的。莊聿白軟磨硬泡的幾次都沒能看上一眼。
今日一想,這不就對上了嘛。肯定有情況。
“人家是城中的公子哥兒,咱們是泥地炭灰裡刨食的。有些心思,根本就不該動!”牛嬸止不住歎氣,“我這些時日正托媒人呢幫忙看着,不管美醜,隻要性情好,倆人合得來就行。”
莊聿白正想幫牛大有分辯幾句,卻聽牛嬸又道:“嗐,不說他了。提他我就來氣。你和知彰怎麼樣?”
最怕長輩突然的關心。
“我?”莊聿白一愣,不是在說大有麼,這“禍水”怎麼就引到自己身上來了?話題轉換得太快了些。不過面上仍然笑着,“我們……還是老樣子,都還好。”
該來的還是會來,躲也躲不掉。就着手中那盞溫暖、微甜的黃芪枸杞熱飲,牛嬸開始了對莊聿白的圍攻。
“知道你們忙,忙着生意,忙着讀書。但終身大事也要上上心呐。這婚事隻差最後這個婚禮了,看什麼時候辦了,牛嬸就放心了。”
莊聿白添了些熱飲到牛嬸杯子裡:“婚禮……不急的。”
“怎麼能不急呢!”牛嬸一臉正經看着莊聿白,“實在不行,你們先把孩子要了。”
“……孩子?!”莊聿白心内一慌,手中茶盞險些滑落。他忙穩住,假裝無事地喝口茶順氣。怎麼又是孩子?上回“無中生孕”一事,現在搞得他都不太敢離孟知彰太近。
“上次讓嬸子空歡喜一場,還以為你有了。”牛嬸歎口氣,認為這群孩子沒一個讓她省心的。又猜想莊聿白是有什麼後顧之憂,忙又補充,“雖然知彰娘去了,但你放心,還有嬸子在。嬸子伺候月子還是有經驗的!”